ABC的黄色帐篷在经历了前两日的风雪之后,依然屹立不倒,帐篷前站着两人一狗,全都朝向同一个方向眺望,默默无语,毫无交流。
最后还是藏狗尼玛耐不住寂寞,对着空气有气无力地“汪汪”了两声,成功吸引了其中一位的注意力,他把手中的摄像机和望远镜都放在一边,甩甩手臂做了几下伸展运动,便冲着尼玛做心有戚戚状,小声嘀咕道:“尼玛,这都三个小时了,你是不是也等得想死?”
这位脱线的仁兄,当然是你们最爱的那位,包赟。
不过包赟的异动却并不能撼动身边的达瓦老爹分毫,他拜完山神后也专注地举着望远镜,一动不动地看向远方,因为过不多久,昨晚驻扎在AC(突击营地)的队员将出现在前方视野里的山脊线上,尝试登顶。
又过了漫长的半个小时,达瓦忽然伸出手指指向前方,咕噜出一大堆难以听懂但还勉强可以分辨的普通话来。包赟顿时满血复活,举着望远镜看向前方,果不其然,山脊上出现六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黑点。
包赟立即拿起对讲机:“ABC呼叫,ABC呼叫。我们看到你们了,比蚂蚁还要小。”话毕看向达瓦:“他们路线对了吧?”
达瓦点点头。
那边也很快回复:“林峰收到。林峰收到。我们几个今早六点从突击营地出发,现在已经走了三个多小时了,争取今天登顶成功。”
包赟听见林峰声音顿时觉得放心,但他怎么数怎么觉得不对,问道:“怎么才六个人?都谁啊?其它人呢?”
那边回复道:“其他人暂时过不来,附近有一老外受伤,陈西风带着其他的登山协作配合救援去了。现在是我和夏刚、夏迪陪着孙总,还有两个登山协作,做最后的冲刺登顶。”
包赟一听之下,各种不放心,还想多问点什么,却被达瓦把对讲机抢了过来,用藏式普通话道:“林,节省体力,路线正确,继续。”包赟这才明白事理地喊道:“对对,你不要讲话,听着就行了,……,一定小心啊,小心。”
六个黑点之一的孙立明隐隐听着林峰和包赟的对讲,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孙立明上到突击营地之后状态一直不好,大脑严重缺氧,整个人是昏昏沉沉,昨晚还咳了半宿,要不是由于对逝去青春的怀念,对登顶的渴望,再想想他花的那么多的银子,可能早就放弃了。现在每一次拔腿,然后再落下,看积雪没至膝盖,就觉得自己的腿仿佛如沉铅砸在雪地里一样,不可能再有丝毫的移动,高海拔下的孙立明耳边嗡嗡作响,却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他看一眼前方说不远却永远抵达不了的峰顶,叹口气道,用微弱的声音叫住尾随在自己身边的夏刚:“哥们。”
全副武装埋头行走的夏刚此时也在极限上煎熬,但还是停步扭头看他一眼,只听孙立明道:“我不成了,再往前走,要么拖累你们,要么就把自己彻底搁这儿了。”
夏刚愣了一下,孙立明一直势在必得,又是此次登山的发起人,而且还是大金主,他想想道:“要不,我们休息一下。”
孙立明摇摇头:“不用,你们继续吧,我就到此为止了,还好我已经能看到峰顶,也算心愿已了。”夏迪也走到他俩身边,和夏刚开了个小型碰头会,衡量了一下利弊,甚至考虑过全员终止登顶。孙立明表示拒绝:“咱也不能铩羽而归,我就算上不去,也不能拖你们后退,哦,对了,你们把我公司的LOGO带上去,拍个照也值啊。”
孙立明说完这句忽然想起点什么,看着林峰的方向,小声对夏迪道:“哎,怎么回事儿,你和那小子又吵架了?我怎么觉得这两天你们全程没交流?”
夏迪有些心虚,他自己是有点刻意避开林峰,没想到林峰就跟有第六感似的,也甚少主动和自己互动,夏迪在缺氧之下还有智商残存,于是应对道:“搞错了吧你,你们俩才是全程无交流。”
孙立明翻了翻白眼道:“我和那臭小子无交流很正常,你们无交流那就是在闹别扭。”说完后还皱眉道:“两个大男人,关键时刻还闹他妈什么别扭。”
夏迪万般无奈,解释无能,只好朝林峰招招手。夏迪看着林峰慢慢挪动过来,心里却咯噔一下,这两三天都没正眼看过林峰,今天仔细一看,却发现这小子比前几日更加糟糕。虽然帽子护目镜一应俱全,但他总跟着陈西风跑上跑下,户外作业比自己只多不少,所以这脸蛋更加惨不忍睹,已经两颊冻伤,鼻子也脱掉一层皮,不复从前的小白脸形象。夏迪忍了忍,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和林峰小声商量几句孙立明打算折返的事儿,最后决定保留一个登山协作陪同登山,让另一个登山协作陪孙立明下行,林峰倒是无异议,同意了这个安排。一直没说话的夏刚终于开口:“我还是不放心,我陪孙总一起下去吧。”
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夏迪看夏刚一眼,想说什么却也没说,点头同意了。
孙立明看着几个人在那儿商量,便一屁股坐到雪地上,打算原地歇会儿。
林峰和夏刚夏迪听见动静,回头看见这情形,夏迪先开口:“孙哥,你不能坐在这儿。”
这个孙立明也明白些许道理。但是体力实在不支,孙立明还是道:“你们走你们的,我就休息十分钟,一会儿就走。”
夏迪摇摇头:“真别坐,这个时候一坐下,就很有可能,再也起不来了。”
孙立明心里哆嗦一下,但表面上不为所惧,还是赖坐在那儿:“没事儿,咱也不能胆子太小。以前我登山的时候,登顶前还坐着休息过四五十分钟。”夏迪还是摇头表示不赞成,孙立明只好再拉救援,难得将这橄榄枝递给了林峰:“小林,那你说呢?”
林峰咧了咧干得爆皮的嘴唇:“没事儿,四五十分钟不算事儿,我认识一个人,他都四五年了,一动不动地,一直坐着。”
孙立明顿时僵了一下,不知从哪儿来的动力迅速起身,骂骂咧咧地取出身后的氧气瓶吸了几口。夏刚慢慢走过来,对孙立明道:“走吧,我陪你下去。”
孙立明看了看夏刚,特别想说,你就别管我了,可是这话却说不出口,半天才挤出一句:“我不想连累你。”
夏刚看他一眼:“我也走不动了,不算连累。”
孙立明叹口气,心道当连累已成习惯,再多说两句便是矫情,于是干脆闭口不言,老老实实和夏刚一起,在一位登山协作的陪同下,缓慢开始蠕动,往原路返回突击营地。
随着时间的流逝,ABC这边的包赟,看着六个黑点渐渐兵分两路,只剩三个黑点还在缓慢上行,心中真是忐忑不已,只想明确到底哪个黑点是林峰,是撤退还是登顶,可是碍于达瓦的黑脸只能忍耐,从望远镜中看着山顶像波浪线一样的起伏,判断那三个小黑点究竟走到了哪一段波峰,哪一段波谷。枯燥等待之余,还轻声对着自己认识的所有中外上苍神佛嘀嘀咕咕一定要保佑林峰平安啊,连菩提老祖也没有放过。达瓦完全听不清楚也听不懂包赟的叽叽咕咕,只是觉得不甚其烦,觉得此人真是太絮叨了。
时间一点点缓慢移动,黑点移动的速度却越来越慢,过上一个小时才觉得有一丝丝变化。林峰的声音再度从对讲机传来:“雪太厚,要陷到膝盖以上,现在每走一步要喘十五口气,不过我们还能坚持。”
包赟瞥一眼身边的达瓦,只能冠冕堂皇地回道:“峰子,加油,我们一直在看着你。”然后降下音调,低声道:“坚持不了就回来,别傻乎乎地硬撑。”
达瓦目光扫射过来,包赟赶紧又大喊一声:“坚持,坚持。”
3小时后,林峰的讯息再度传来,大意是前方已经露出的都是岩石,坡度太大已经挂不住雪,这可能是最艰难的一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