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过去在这里的经历太痛苦了吗?但如果把人生的书卷一幕幕展开,他最痛苦的一页绝不是在这里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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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照影是和弟弟一起被东岐神社买过去的。汤之国已经十几年没发生大的战争,但没有战争并不意味着和平,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冲突无处不在,卖儿鬻女不过常事。
山月照影被卖前的记忆只剩一幕,妈妈干枯的手指掐住他的肩膀,没有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太郎、次郎,你们一定要听神官大人的话。”
他说:“好。”
待在东岐神社的那几年,山月照影反复回忆着这个场景。记忆因为不停翻动而褪色,妈妈的面容被时间消去,只余抽象的人影和不停张合的唇隙。
他这样不停回忆,也许是因为想念他已全然不记得的来神社前的日子,也许是因为神社生涯太过难捱以至于为过去增添了莫名的滤镜。不过他后来回想起来,觉得更多是因为那是他最后一次开口说话。
来到东岐神社后,神官们用黑得诡异的墨汁在他和弟弟身上绘满了符文,他们睡了一觉又醒来,从那以后就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神官们的用意。但那时的他自然是不明白的,只是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想哭也没办法哭号,只能沉默地流泪。
反正山月照影没办法用哭声去烦他们,神官们从不理会他和弟弟无声的哭泣,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们要把山月照影和弟弟训练成奉火童子。
神社一向被称作神栖息的地方。东岐神社和其他神社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它的社殿内真的栖息着神明——或者说,被认为是神的东西。
第一次进入本殿时,山月照影看着眼前的景象,震撼得不自觉屏住呼吸。
在神殿的中心,是占地数万平米的黑色烈火,汹涌的火舌不断翻涌,几乎就要烧到边上的神官和天花板,却被一道道环绕的符文锁住,再不能前进半分。
后来他知道这不是火,是查克拉,但那时他并不知情,所以当神官把他和弟弟推进火焰中时,他目眦欲裂,张大嘴巴发出无声的惨叫,却只呛进冰冷的空气。
然后他发现他和弟弟都毫发无损。
他听见身后神官的交谈:“这一次应该成功了吧?”
“没死就是成功了。”
那之后,他和弟弟便长住在本殿中。
他们的任务是记载神的状况。它的活跃程度,范围大小,颜色浓淡……
为了确保他们记载准确,神官派人手把手教他们如何记录,未免他们随便乱记,还时不时让人过来抽查,如果出了差错就不给饭吃。不过这也只是最开始,第一年后,就没有人再来检查了。
因为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记录,所以他和弟弟分成两班来记。他被分到白天,弟弟被分到夜里。他听见神官称呼他为日坛,弟弟为月坛。这是他们的新名字吗?大概吧。
殿中的生活极为枯燥无味。他只能盯着不停舞动着的火焰发呆,时不时记下几个数字。殿门紧闭着,几乎从不打开。殿门旁有一个小窗口,有人会从那里送饭,他吃完饭把空碗碟放过去,到点会有人收走。
弟弟晚上值班,白天要睡觉,山月照影没有任何人可以交谈——不过有人他也没这个能力交谈。
最开始他无事可做,便在殿里打滚、翻跟斗、跑进火里乱跳、用手去够束缚着火的符文。后面他腻烦了,就只是坐在火边回忆他印象最深的那句话。
太郎、次郎,你们一定要听神官大人的话。
好。
除了报时的钟声,神殿里没有声音,火焰的燃烧也不像家里的灶火那样发出毕剥声,只是死一般的沉寂。
他想听见其他声音,想得要发疯。
于是某天吃完饭,他把空碗往地上狠狠一摔,着迷地听着清脆的碎响。
声音只有一声,但碗还是要还给神官的。
他蹲下身,把碎瓷片捡起,不慎划开了手,有些刺痛。他不以为意地用衣服擦了擦血迹,然后发现手上的伤口已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