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了没多久,便停了下来,在林子外面早已围了一队御林军,而为首的竟是二皇子。
当今圣上将审理宁浣亭和虞立薰的任务,交给了这个荒**而不学无术的儿子。只是想不到这个看来毫无计谋的二皇子,却懂得派出大内侍卫之外,在这里设下另一道伏兵。
虞立薰轻叹口气,放下背着的宁浣亭,又握紧了未曾收起的剑。
簌簌的风声里,他正要举剑刺出,却突然顿住了。事实上,在场人都停顿了片刻。
在一棵树旁,无声无息地多了个人,一身黑衣,气息冰冷。没有人察觉他何时出现。
“你是……”二皇子眯起因酒色过度而肿胀的眼,打量黑衣人,随后不知想起什么,露出鄙夷的神色,“原来不过是区区低贱的暗卫,怎么?想造反?”
说到“低贱”二字,他忽然感觉到汹涌的杀意,抬头发现那黑衣人幽深的双眸已瞪向他,浑身杀气弥漫,眼中的凶煞之气中竟还有种令他颤抖的威仪。
而接下来黑衣人的举动令他真的颤抖了,他看到对方取出了一块金牌。
那是一块雕工精美的金牌,正中雕着腾云驾雾的四爪金龙,金龙上方是密密匝匝浪花般绽放的云朵,下方则是层层叠叠云朵般堆砌的海浪。
一种曾经熟悉了好多年的怯意霎时占据心头,这位作威作福多年的二皇子竟双腿一软,坐倒在地,指着黑衣人张口结舌:“你……你……不可能……这不可能!”
黑衣人没有理会魂不守舍的二皇子,只是径直走向沛芙,抱起她怀中的宁浣亭,然后转身飞纵离去。
“少主!”沛芙一急,迅速追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
虞立薰没来得及拉住她,皱眉扫了眼四周因二皇子的异常而群龙无首的御林军,也纵身跟了上去。
眼看要追捕的三人离去,御林军们因未得到指示而不敢轻举妄动。
有胆大的御林军上前扶起二皇子,疑惑道:“二皇子,你怎么无端端跪在地上?”
二皇子这才回过神来,猛地扇了那御林军一巴掌:“放肆!本皇子怎么会对一个卑……的暗卫下跪?”尽管骂得气势汹汹,这一次,他却下意识避过了“卑贱”二字。
他骂完转头望向远处的京城,肥硕的脸上肌肉扭曲着,肿胀的眼中却有瞬间的湿润。
他忽然忆起许多许多年前,当自己还年幼的时候,皇宫里曾经氛围祥和。那时候宫内有温柔的皇后,聪慧俊美却总会教训自己的太子哥哥……
然而一场巫蛊之祸,皇后被废,与太子一同被鸠杀于冷宫……皇后所出的芙公主,听说对外宣称已鸠杀,实则暗中送入了暗卫传习所……再后来便再没了消息。
呀……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些?
他摇摇头,眼中又恢复了往日的猥琐昏茫。
看来,在那位只知道保全自身的父皇,因自己手下的江湖高手“协助”而驾崩前,他尚需要再找一些新鲜的美人来调剂一下无聊的生活……
沛芙匆匆追了一段路,正感觉伤处疼痛,气力不济时,却发现不远处的树下正躺着自家的少主宁浣亭。她跃至树旁,喘息着打量四周,但哪里还能望见黑衣人的踪迹?
她垂下头,望向靠着树干安然沉睡的少主,发现他原本苍白的面色竟有丝红润,身边则放了一只小瓶。她小心地摸了一下他的脉门,应该是有人喂了他珍稀的灵药,又输了内力来维持他的生机。再将小瓶打开,里面赫然放了武林圣药大还丹,那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灵丹妙药,其效用不说能起死回生,但足以令宁浣亭不至于在沉睡期间衰竭而亡。
沛芙讶异地抬头环顾四周,依旧没能有所发现,心中却忽然有所了悟,顿时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她将手伸向宁浣亭,轻轻地抱住沉睡的他:“少主,这世上,果然有些事,经历过就不会被遗忘。有些感情,萌生了便不会磨灭吧……”
再冷酷无情的暗卫也是血肉组成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做到冷血冷情?
她靠着宁浣亭,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等转过头,她才发现虞立薰不知何时就站在十来步开外的另一棵树下,正低着头看自己的手,修长匀称的手在断指的衬托下反倒多了分残缺的美。
“阿薰?”沛芙唤他。由于心情有了变化,她自然而然地用上了从前他要求的昵称。
虞立薰似乎又沉入了自己的思绪中,沛芙唤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对沛芙轻笑,“走吧。”
出了庄子,一路行来才发现,不单前一个庄子如此,其余沿途村庄的情况都没有好多少。干活的大多是些颤巍巍的老妇,时常有稚龄的孩童蹲在荒野间费力地挖着野菜带回去充饥。
只有城镇中还算热闹些,但也透出了萧条的气息。
“朝廷已无可用之兵支援边关,但是这样临时抓去的壮丁,除了送死,又能解决什么……”虞立薰叹道,“如今连仅存的有能力领兵的宁国公府,都因皇帝的猜忌而消失于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拯救这腐败的朝廷和天下的百姓?”
沛芙闻言不由望了眼虞立薰背上仍沉睡着的少主宁浣亭,想起了自绝于宁国公府内的老宁国公。
沛芙前一次先是为了迁移宁氏族人,后来又赶回去救人,来回都是行色匆匆日夜兼程,不曾仔细注意沿途景象。这时沿途看着,她的心中惨然,同时也有疑惑——为什么,与世无争的宁国公府会落到今日地步?为什么走出热闹繁华的京城不过五六百里,便像走到了和乐人间的尽头?为什么少主和虞立薰分明出身高贵,从未做过一桩恶事,却要背上莫须有的罪名被打入天牢,如今一个因蛊毒至今未醒,一个带着伤餐风露宿辛苦奔波?
这样的疑惑,又有谁能来解答?
他们由于伤势未愈,前行得十分缓慢。幸好自那日之后,便再未出现追兵,他们索性雇了辆马车,边赶路边打听治疗蛊毒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