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仅仅过了一天,令所有人都沉默的灰色讯息就传遍了宫廷,官员和侍从们议论不止,连勤勉得无可指摘的母皇也罕见地缺席了朝会。
在清晨匆匆赶到时,辛曦将军位于宫中的那处居所一如既往安静,宫人不见踪影,连寻常洒扫的声响都没有。
院中的几竿修竹一动不动,仿佛也凝固在了空气中,许多仆从们一边点头行礼一边抬着盖白布的尸体从她面前走过。
伣鸢心中升起一丝微妙的不安,放轻了脚步,绕过回廊躲开那些皇帝派来控制混乱的侍卫,走向那晚两人见面的钓台,只见到半掩的空门。
【辛曦大人…?】
轻轻叩响门扉,里面却没有任何回应,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推开。
房间内光线昏暗,窗只开了一半,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微酸的酒气,还有像是铁锈般的、令人不安的淡淡腥臭。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案后,也没有凭栏而立,蜷缩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里,背靠冰冷的墙壁坐在地板上。
她依旧穿着平日的浅色长裙,但衣襟凌乱,甚至能看到被撕裂的痕迹,碎裂的裙摆上沾着早已干涸发暗的、触目惊心的点点血渍。
辛曦的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样东西——她认得出那是西帝国皇后佩在身上的青润玉环。
辛曦的头低垂着,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但伣鸢能看到她苍白的、毫无血色的下颌,以及那紧紧抿住、却依旧抑制不住细微颤抖的嘴唇。
女将军的身体向一侧塌陷,那种挺拔如竹的风姿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佝偻与脆弱。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内部将她碾碎了。
【…将军…这是?!】
伣鸢的心脏猛地缩紧,上前搂住这尊被打碎后勉强拼凑起来的、布满裂痕的琉璃器皿。
【我…我…不知道…突然就把我推到…又亲上来】
听到声音的女子极其缓慢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抬起头,狰狞的微笑叫人倒吸凉气: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的……我还没有缓过神来…他就用我的剑…】
【好了,不管是怎么回事,都已经没关系了——您没受伤就好】
【都怪我,没有直接把他推开……想要把他从她身边抢走了,犯下大错,一定是从进入宫殿那时候起就已经无法挽回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昔日晴空般澄澈宁静的眸子,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红肿得如同泣血。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到极致的死寂。
那里面没有了深邃的才华,没有了温和的包容,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悔恨和自我厌弃,浓稠得几乎要将外人也一并吞噬。
辛曦的脸上没有表情,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窒息,目睹自身犯下不可饶恕罪孽后的彻底崩溃。
伣鸢的目光惊恐地扫过房间,一旁的漆盒上放着一柄出鞘的长剑——从不离身的、发号施令给大将军带来荣华富贵和无上荣耀的配件,在剑刃靠近护手处却沾染着一抹刺眼的、已然干涸的暗红。
事情发生得蹊跷,但她没有机会再问更多,皇帝的卫队很快就将这位公主也不留情面地驱赶出了现场,由亲自任命的调查官负责盘问并料理公子槊钊的后事。
人质自杀的消息在皇帝的竭力封锁下还是很快不胫而走,西帝国的使节愤然离境——母亲前所未有的暴怒,完美的继承计划崩盘,不仅和平的成果破灭,更丢掉了将来千载难逢的战争借口,盛怒之下竟然不顾群臣劝阻将辛曦革职软禁。
不管如何努力,母亲也决不让步允许她去探视……可那人的怒火似乎很快的就抚平了,若无其事一样宽容地处理着愈发杂乱的局势,虽然只会带来瘆人的违和感,但也会对自己也露出笑容……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即便学着父亲那样博取信任偷偷躲在窗下窥探也一定要知晓的秘密。
——可关于那天在血流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和辛曦将军现今如何的消息,不论怎么竭力去死缠烂打,即便比起其他公主伣鸢已经足够内敛沉稳,宫中的侍臣也绝不肯松口。
直到将近一年后的冬天,鬼使神差般从将军府来的传令兵叩响了她的宫门——
【伣鸢殿下,请不要伸张,我是辛曦大人的部下】
门前的女人宛如士兵一样挺拔俊丽,细声向惊讶至极的女孩低头致敬,【请跟我走吧,陛下带着宫廷近卫去北方慰问驻军了,只有在今天有机会让您和她见面——是非常紧急的事情……】
话虽如此,在被不明不白带走的途中伣鸢也一点不觉得府邸附近的警戒力量有所松懈,倒不如说甚至比曾经见过的皇室祀殿还要森严,借着贿赂开道和府内仆人们的接应她才终于又回到了那处在噩梦中不断重现的房间。
这里一切都换了装饰,围上了许多绸缎和花哨美丽的灯盏……仿佛在迎接着什么——辛曦将军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头发变得更加修长,几乎将面无表情的整张脸遮在阴影下,深黑色与纯白的素裙相比显得格外刺眼。
但要说真正吸引女孩注意力使其驻足的,却是在母性焕发的女人身边…裹在襁褓之中酣睡的婴儿。
【来了么,伣鸢殿下】
辛曦微微侧目,手指慈爱地拨动着婴儿肥白的耳垂,【我一直在等您】
【太好了,辛曦姐姐!】
伣鸢急忙扑上去跪在床边,捧住了那只有些冰凉的手,【您没事就好——这个…孩子…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