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白身边竟添了个小厮?”当日晚间,此事便如风过长廊,传遍了整个陆府。无人不知,无人不议。
“我听见他唤那人作‘鹤儿’!那鹤儿行止言谈怪得很,偏偏与昔年那位滕大公子神态相仿。这么一看,难不成……陆子白伤心过度,找了个替身暖房?”
谣言一旦起势,便似长了翅膀。待到陆子安携妻儿归府时,风声已愈演愈烈。有人说陆子白强留送信童子在侧;有人说他将人赤裸着锁于仓库,不得见天日;更有甚者添油加醋,传出什么日日虐打、施傀儡符操控其魂魄甚至□□之说。
本是主子替下人出头的寻常事,竟被传得如同一桩人神共愤的秘密。
听完外头那些流言,陆子安心下已有几分了然。被他暗暗藏了两年多的人,终究还是被陆子白识破了。
果不其然,还未等陆子安安顿好行李,陆子白便抱着几大箱厚礼上门。
“二哥,二嫂!你们路途遥远,还带着小阿满,真是辛苦了……这是我从林州带回来的补品,给你们补一补!”
话落,他招手叫人进屋,把一箱箱灵草灵果整齐放下。
不止如此,陆子白还亲自抱了个锦包走到小陆满面前,从中取出几件花团锦簇的小衣裳与金丝镶边的玩具,摆在孩子怀中,笑道:“这些是我特意挑的,小孩子穿戴正合适。”
“遐哥儿,太贵重了。”陆子安见状,语气里多了几分探问,“又不是逢年过节,你这是为何?”
陆子白闻言,左右打量一圈,见屋内只有陆子安父子与稳儿,便索性合上门,深深一揖:“二哥,多谢你……劳你费心了。”
虽未直言“谢你救了滕九皋”,但字字句句已然点明。
陆子安神色一动,心中有数,点了点头:“听说,你屋里多了个人?”
陆子白立刻摇头,正声道:“不是我屋里的。只是那日气不过,帮了他一把罢了。府里人多口杂,话不可尽信。”
“如此最好。”陆子安缓缓道,目光微沉,“有些事,不必张扬。你若太护着他,于他反倒是人祸。”
陆子白听罢,心口一紧,垂下眼睫,将这话的分量暗暗压进心里,只轻声应道:“多谢二哥。”
屋中片刻静默,唯有炉中火声噼啪作响。
临走时,陆子安忽然又唤住他,语气看似平常,却暗含几分郑重:“遐哥儿,多谢你还记挂着陆满。他虽尚不会言语,我便替他先谢过你这个小叔。”
他停了停,目光落在那几箱灵草上,眉目间透着一丝深意:“只是这些灵草,你还是带回去吧。我与二嫂怎用得了这么多?堆在这里也是浪费。再说了,我做兄长的,理当照拂你才是。若全都收下,旁人看在眼里,恐怕要多生疑心。你该懂我的意思。”
他话音轻缓,却字字斟酌。
陆子白怔怔地望着那一箱灵草,心中酸涩,分明明白二哥的顾虑。若这份谢意显得太过张扬,牧丛一定会察觉出不对。
“好。”陆子白只得应声,随即吩咐下人,将那几口大箱子原封不动抬了回去。
一路上,府中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廊下声息纷杂。平日极少露面的长辈也频频现身,显然又有宗主贵客到访。陆子白收回视线,心下更觉沉重。
回到院中,他独自伫立片刻,才让人将箱子搬回屋。等屋内重归安静,他方才落座,心绪却久久未平。
这几日与滕九皋相处的点滴浮现眼前,嬉笑、争吵、依偎……日日如此,未免太过张扬。二哥的话犹在耳畔——“若你太护着他,对他而言是人祸。”
陆子白转了转自己的臂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与滕九皋之间的亲近若再不收敛,难保不会引来旁人疑心。
想到这里,他暗暗下定决心:往后少些往来,不必日日都去见他。纵使心里难舍,也只能先避锋芒。
此时正厅内,仍是欢声笑语,觥筹交错。陆子白只听说,陆靖尘近日不知与谁沟通,竟恢复了章家参与宗门议会的资格。章宗主感恩戴德,携全家上门拜谢。此番宴饮,陆家仅长辈出席,晚辈皆不得入。
主位上,陆靖尘不知为何来了兴致,亲自举杯,一口饮尽。台下宾客皆是一愣,随即男宾竞相干杯,女宾或饮或笑。章宗主那位刚刚及笄的嫡孙女,也在父母的催促下仰头喝下。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宴罢,陆靖尘与章宗主并肩而行,二人尚未见醉,仍说着来日宗门之事,朝书房走去。
七月,府中绿意正浓,日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影子。
正行间,忽听“啪嗒”一声脆响,有什么坠物砸在陆靖尘肩上,又滑落至足边。
“陆宗主,莫慌,只是一块腰佩。”章宗主弯身拾起,递与陆靖尘。
“多谢。”陆靖尘伸手接过,口中客气。
可章宗主却只是僵立当场,神色尴尬,连“客气”二字也说不出口。
陆靖尘心中一沉,低头细看,手中那块铜质腰佩赫然刻着两道身影——两个赤条条的人,赤条条的男人,姿势不堪,交颈缠身。其下还工整镌刻一行字:
「天奈我何,唯乐,唯情,唯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