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白了柳羡仙一眼,在竺澄对面的榻上坐下,道:
“长安城里,阿羡了如指掌,还怕我跑了不成?恨心针有进展?”
竺澄暗笑她明知故问装得自然,道:
“一连串的大穴下针,你当真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瞥了一眼竺澄,细想片刻,心不在焉道:
“有时是酸麻,有时是刺痒,更多时候……有点疼,很多次我强撑到最后,勉强记清楚下针顺序。”
竺澄基于对这病患的长久了解,听到她语焉不详的“有点疼”,心下了然,点头道:
“柳兄,你再等上几日,我回去再斟酌斟酌。”
见他起身想走,时鸳忙着拦道:
“竺澄,给我鸩丹,我怕万一……”
竺澄面色一沉,转身严词拒绝道:
“这东西,你想都别想。没有什么万一,你做到万无一失就是!告辞,柳兄。”
说罢,他朝柳羡仙点头,转身便去。
柳羡仙含笑,看她失落与不服气的神情,暂按下想追问鸩丹是什么的好奇。
“之前你的生辰,算了三个,你自己挑一个。”
时鸳莫名觉得费事,这些小事他定在哪一天,自己都不会有意见。
她见到哑叔放到茶几上的三张小红笺,看到“冬月十一”这个日子,默然惊讶,拿了在手里,只是低头浅思。
“喜欢这个?也好,三个八字里,这个生辰成亲的大吉之日,是最早的。”
他上前从她指间取过那一张红笺,在心里记下那八字。
“阿羡觉得合适就好。”
她转念想起眼下的当务之急,淡然皱眉:
“若是等到你三叔寿宴,再让温相善与杨歆妃见面,还是有些晚。”
柳羡仙将那几张红笺,在一侧烛火上引燃后,弃于一边的瓷碟内。
果然,她的步调总能与自己协调一致。
“入冬前最后一场马球赛如何?正好给我那堂妹堂弟,接风洗尘。趁着韩寂阳不在城中,自然也不用送帖子。”
他的眼神平静又温柔,完满安排一切,语气却像是明知不会被拒绝的建议与请求。
望向瓷碟上的破碎灰烬,时鸳一丝内疚之下,却是对他的赞许。
“阿羡安排妥当,自不需要我担心。先去沐浴了。”
*
其实长安二字,随着大半座城市早已湮灭,如今的长安城只是前朝皇城的一部分而已,更名换姓,当称为京兆府。
若说还有长安之风留存的,就是这一处前朝的球场,即使太液池早已干涸不见,但本朝以来,马球盛行,球场还是那个球场,只是潇洒飞驰的,已是另一批英姿少年。
五日后,已是九月二十五,长安城中,官宦富商云集于球场东侧的一片看台锦棚,垂荫堂少堂主亲自下帖相邀,谁不给面子?
锦棚正中,巨大华帐内,梅子青广袖上衣,配上碧山色长裙,盛装的时鸳坐在那块柔软雪白的貂茵上,漫不经心地吃着手里的金玉栗蓉糕,看着柳羡仙游刃有余地与一群显贵富豪寒暄。
他一身苍葭色大袖长衫,压在寒泉色地大氅之下,袖口衣缘是两道青色缂丝细滚边,衬得腰间的九枝青脉盘,更沉稳庄重。
只是此刻,他不同于静心养病时的韬光养晦,而是踔厉风发,掌控全局的笃定与神彩,每一丝眼神与笑意,都是机锋中恰到好处的赞许、提点、警告或拒绝。
时鸳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和偶尔上前来的女眷玩笑一两句,而对她的白眼或偷笑、暗中讥讽,才是常态。
眼下,只作为柳家姬妾的点缀,她丝毫不在意,哪怕未到场的杨氏已把她的“妖女”之名远播。
得了空当,上前递了茶盏给柳羡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