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做得很糙,木头上满是碎屑小刺,一根牙签粗的木刺直直刺入谢知沧的掌心,他恍若未知,直到木刺被燕问澜咬着后槽牙拔下来,谢知沧才像是终于回魂一般,浑身一颤。
他浑身脱力地倚靠在身后的爱人怀中,满是脏污的脸上滑下两行清泪,又被凝成刺骨寒意的冰。
他张了张唇色惨白的嘴,说出口的话语被呼啸而至的朔风吞噬,没有人听清谢知沧说了什么,但燕问澜知道,一定是那句他在凤御北临死前说过的话。
“陛下,让臣与您一同殉国吧,好不好?”
“不、不可……!”
怀中的凤御北已然奄奄一息,胸前的血窟窿有那么大,大到谢知沧无论怎么努力都堵不住汩汩冒出的血。
凤御北好像坏掉了一般,他像个脆弱的瓷娃娃,那么白,好像只要谢知沧一放开手,就会骤然坠地,碎成无数片。
他知道,他就知道!
凤御北不应该来这里的!
他是鸾凤的皇帝,他怎么能上这样危险的战场呢?!
谢知沧死死咬着舌尖,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如果他更有用一点,是不是他的兄弟,他的挚友,他的陛下……就不会死了?
一口腥甜的血从喉头涌上,谢知沧抱着凤御北温热柔软的身体,直挺挺跪在天地世间。
一滴、两滴、三滴……
终于,二人的血一起染红了茫茫雪地。
主帅被刺,圣上驾崩!
比血更红的,是鸾凤将士被仇恨充斥的双目。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杀——”,顷刻间天昏地暗,刀铮剑鸣。
鲜红的血和着苍茫的雪,纷纷然落在大地上,掩盖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恍若一副绝世寒梅图。
肃杀,凄美,又荒唐。
其实,凤御北原本是不必亲自上阵督战的。
可是那一日早上,当他迎着朝阳站在战车上时,一张熟悉的面孔也从城楼之上探出头来。
是许久不见的闻熹。
在他身边,跟着脑袋低垂的楚司佶,也就是燕问澜。
凤御北能感受到,谢知沧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许久,久到像是要黏住,最终依依不舍地移开。
看到凤御北出现在战场之上,闻熹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两军对峙,最先的往往是派出两名将领1v1,凤御北隐约看到燕问澜请战,但被闻熹抬手驳回,换上了另一名西疆的将军。
双方交战过四人,鸾凤三胜一负,气势大涨,闻熹的面上愈发神秘莫测。
凤御北抬眼看了看天气,几日未曾露面的太阳如今正明晃晃地挂在天上,他垂下眼眸,用手握紧挂在腰侧的佩剑。
时辰差不多了。
若是此时再不进攻,恐怕要遭深夜大雪,对攻城的鸾凤大军而言,无疑会造成更惨重的伤亡。
凤御北咬着牙,缓缓抬起手臂……
“鸾凤陛下,等一等,我这里有个人想见见你。”
凤御北的手臂落下前的最后一秒钟,闻熹带着笑意的自城楼上传来。
凤御北拧眉抬起脸,看到燕问澜脸上一沉的神色,还没等他仔细思索,答案便已揭晓。
一名穿着湖绿乐师袍的女人被五花大绑推到城楼前。
她的头发被一根木簪凌乱地束起,惊恐的双目慌乱地搜寻着熟悉的人,终于,她的目光锁定到城楼下,立于战车之上的一人。
她此生唯一挚友的爱子,凤御北。
于是,惊恐的眼神变得绝望。
她曾是京中有名的世家才女,又唱过许多曲调故事,她太清楚自己现在是作为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这城楼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