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边关的寒气似乎比往日更重了些,呵气成霜。
阎王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醒来时,后腰传来的酸涩感让他不自觉地蹙了蹙眉。昨夜与谢长安那番“斗嘴”虽让他心情愉悦了几分,却丝毫没能改善这具娇贵身躯对恶劣环境的抗议。他坐起身,修长的手指按在后腰处,轻轻揉了两下,暗叹这人间肉身着实麻烦。
帐外传来操练的号令声与整齐的步伐声,已是辰时。阎王起身洗漱,换了身便于行动的玄青色劲装,外罩同色披风,谢长安备的那件给了阿穆,后来让白无常去城中另置的,用料做工虽不及原先那件,倒也御寒。
刚整理妥当,帐帘便被掀开,凌岳一身轻甲走了进来,肩头还沾着晨露。
“颜大人。”凌岳抱拳行礼,目光在阎王脸上停留一瞬,敏锐地捕捉到他眉宇间那丝尚未散尽的倦意,“昨夜可还安歇得好?”
阎王淡淡道:“尚可。凌将军一早前来,可是有事?”
凌岳从怀中取出一卷地图,在帐中简陋的木桌上铺开:“昨日尊驾提及破军枪下落,末将回去后细想了许久。断魂谷方圆三十里内,有三处地方最为可疑。”他手指点在地图上,“一是谷西侧的‘黑风洞’,据说深不见底,常有怪异风声;二是谷南五里处的乱葬岗,埋的大多是无人认领的尸骨;三是……”他顿了顿,“铁壁城西郊的‘慈幼局’。”
阎王挑眉:“庵堂?”
“正是。”凌岳神色凝重,“慈幼局建于前朝,据说当年岳将军战死后,有一位曾受他恩惠的妇人在此出家,日日为岳家军亡魂诵经祈福。那庵堂位置偏僻,香火不旺,但二百多年来从未荒废。若说有人想藏匿与岳将军相关之物,那里或许是个选择。”
阎王沉吟片刻:“将军思虑周全。这三处,都需探查。”
“末将已安排人手暗中查探黑风洞与乱葬岗。”凌岳道,“至于慈幼局……那里皆是女眷,男子不便深入。末将想请尊驾身边那位白……”
话未说完,帐外传来一阵细碎的砍柴声,夹杂着孩童吃力的喘息。
两人走出营帐,只见侧方的空地上,阿穆那小小的身子正抱着一把几乎与他同高的斧头,一下一下地砍着柴垛上的木柴。孩子身上穿着不合体的旧衣裳,袖口挽了好几道,露出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他小脸憋得通红,每挥一下斧头都要用尽全身力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寒风中化作白气。
白无常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箭步冲过去,夺过阿穆手中的斧头:“哎哟我的小祖宗!上次洗衣服也就算了,这斧头比你胳膊都粗,你干活干久了长不高的!”
阿穆被吓了一跳,怯生生地抬头,目光先落在白无常脸上,又怯怯地瞥向阎王,小声道:“我、我想帮忙……不能白吃饭……”
白无常蹲下身,揉了揉阿穆冻得通红的小手,语气软了下来:“帮忙也不是这么帮的。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些重活让大人们来做。”
阎王静静看着这一幕,忽然开口:“明日跟我去一趟市集。”
阿穆一怔,睁大眼睛望着他。
“买些合身的衣裳,再添些日用。”阎王语气依旧平淡,却补充了一句,“总穿不合身的,做事也不方便。”
白无常眼睛一亮,笑嘻嘻地凑过来:“陛下……啊不是,公子要亲自带阿穆去逛街?那可得好好挑挑,这孩子瘦得很,得多买点厚实的。”
凌岳在一旁看着,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颜大人心善。铁壁城东市虽不如京城繁华,倒也有些不错的铺子。末将可派两名亲兵随行护卫。”
“不必。”阎王摆摆手,“有他二人足矣。”他指的是黑白无常。
凌岳也不坚持,只道:“那颜大人小心。近日城中流民增多,难免鱼龙混杂。”
当日再无他事。阎王在营中查阅凌岳送来的军务卷宗,黑白无常则分头行事——白无常继续通过地府网络搜集三国边境情报,黑无常调息养伤,顺便将昨日断魂谷之行的细节整理成册。
傍晚时分,阎王回到营帐,一进门便愣住了。
帐中那张光秃秃的硬木板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崭新的木质床榻。榻上铺着厚实柔软的狼皮垫子,垫子上又铺了一层素色棉褥,摸上去手感温软。床边还添了一张小几,几上摆着铜制暖炉,炉中炭火正旺,驱散了一帐寒意。
榻角放着一张字条,上面是刚劲有力的字迹:“旧榻损坏,已更换。”无署名。
阎王拿起字条看了看,眉梢微挑。
白无常探头进来,见状“咦”了一声:“这床铺换得可真及时!公子,是凌岳将军送来的吧?我方才看见他的亲兵抬着东西往这边来。”
黑无常也走进帐中,目光在那张狼皮垫子上顿了顿,低声道:“狼皮是边关特产,御寒极佳。凌将军有心了。”
阎王没说话,只将字条随手放在小几上,转身坐下。掌心抚过柔软垫子,腰背处那股隐隐的酸痛似乎真的缓解了几分。
白无常眨眨眼,压低声音对黑无常道:“老黑,你说凌将军对咱们陛下是不是太体贴了点?连床铺软硬都关照到了。”
黑无常瞥他一眼:“凌将军为人周全,对将士亦是如此。”
“那可不一样。”白无常促狭地笑,“你见凌将军给哪个普通将士专门换过床铺?还铺狼皮垫子?这待遇,都快赶上谢大人了……”
“小白。”阎王淡淡开口。
白无常立刻噤声,做了个封嘴的手势,眼里却还是笑意满满。
是夜,阎王躺在崭新的床榻上,身下柔软温暖,果然比硬木板舒服太多。他闭上眼,却没什么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