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英再一次遭到凌辱之后,开始面临着一个问题:她不想活下去了。也许死的念头未及清晰,倒是生的欲望提前淡薄了。她对食物不感兴趣,夜来睡不睡也无所谓。菜肴很精致,金陵菜,湖南菜,合她以前的胃口。**的罗衾、红绡帐、珊瑚枕皆如南唐旧物。而所有这些,在她的意念中一闪而灭,她知道赵光义的用心。这个“知道”也是一闪而灭。
她的意之所向在何处呢?
她居住的庭院挺好。**、桂花、半池残荷,几棵老梧桐。两个侍女静悄悄伺候她。她在鬓边插上一朵**,侍女便嘀咕,面有喜色。
侍女请她用餐,她尝了尝说:不错,待会儿再吃吧。
黄昏时分,她把菜肴倒进了荷池。侍女收拾杯盘,惊叹她的好胃口,她抿嘴笑笑。
秋高气爽,星星闪烁,天边挂着半轮月。
女英长时间望着浩瀚的星空。她用鼻子嗅,仿佛嗅那天国的气息。
檀郎是哪颗星?娥皇是哪颗星?
女英仰着脸儿,脖子都有点酸了。她把头靠在一块太湖石上。星星向她蜂拥,天真高啊。
她想:瑶光殿中的牛形假山,那山前的空旷,那太湖石,那仲夏之夜浓浓的情味……
女英微笑了。她合了一会儿眼,又睁开。深蓝色的夜空布满神奇。
她曾经是“闹英”,扮作持双剑的沙场男儿,月光里娇叱连连;她走路蹦蹦跳跳;她直直地向李煜倒下去,声称自己是一座山……
此刻她多安静。
白日里她懒懒的,入夜就来了精神,眼睛发亮。她走过池塘,她探头望望墙边的那口深井。她拾起一片梧桐叶子,把叶片举向袅袅秋风。她步履轻快,石板路延伸到空旷处,那一人多高的可爱的太湖石立于空旷。她提了金缕鞋快步走去,脚上的袜子轻擦青石板镶成的小路。
月光比昨夜更亮了,月光把记忆铺开……
奇怪的是,女英不觉得饿。
侍女疑惑于她的举止,检查她的杯盘……
人是瘦了。人在秋风里如何不瘦?玉润珠圆一去不返。月在丰盈,人在消瘦。
所幸她未曾留下孩子,一个人好对付,无牵挂。仲寓已是大人,还做了什么将军。
又是夜深人静时,女英倚靠太湖石一动不动。
她摸摸手臂,肌肤的弹性正在减弱,大腿也是。腰背酸疼,额头滚烫。
娥皇活了二十九岁,女英也活了二十九岁。
活是什么意思呢?女英对此已茫然。
亲人们都在那边。
大周后小周后,两朵绝世名花,花期一样短暂。色太艳,也许花期本不长?
一个夜晚又一个夜晚,女英不回房。房间与床榻好像跟她没关系。是的,没关系。夜空是阴间抛给人世的一道帘幕吗?她静候着帘幕缓缓拉开……
月渐圆。
女英倚靠太湖石有些艰难了。她坐到地上,歪着头数星星,纤手上指,手在颤。最后的一缕情丝在当年。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女英昏过去了。
明天的太阳将在天国为她升起。
她的云鬓和长睫毛上挂着晶莹的**,不知是露珠还是泪珠。
万古到头归一死,醉乡葬地有高原。
李煜和女英的死,丰富了今天中国人的情人节。
美与爱,当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