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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判(第4页)

李嵩的目光果然又被牵引回了画上,指尖依旧无意识地,轻轻地来回抚摸着鹜那已经完成的,墨色润泽的翅膀羽毛。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久到我都以为他又要缩回自己的壳里去了。终于,他那干裂得起皮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飘忽,像是从很远的水塘边飘回来:

“城西……金明池再往西,有片野塘,没什么人去的……”他的眼神开始失焦,越过眼前的烛光和绢帛,望向了记忆深处某个雾气蒙蒙的清晨,“深秋了,早上冷得呵气成霜,塘面上笼着一层薄雾,将散未散的……”描述起初是零碎的,像扯断的线头,但慢慢地,线头接上了,甚至语气里都染上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彩,那是一个艺术家捕捉到令他心跳加速的意象时,那种本能的兴奋和专注,“……残荷东倒西歪的,没几片好叶子了,水汽沁到骨头里,又湿又寒……它,就是那只鹜,突然就从一丛枯黄的芦苇后面钻了出来,像是被什么惊着了,慌里慌张的,可那眼神,那蹬腿的劲儿……又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管不顾的蛮横生机,猛地一蹬残破的荷叶,翅膀‘唰’地一下就张开了,那么大,那么开……”

我和松磬屏息凝神地听着,不敢插一句话,生怕打断了这好不容易才流淌出来的,带着温度的记忆之河。

然而,这美好的追忆就像夏日午后的骤雨,来得快去得也急。随着画面越来越清晰,李嵩的语气陡然急转直下,像是晴朗的天空骤然布满了阴云:

“……我回来,研墨,铺纸,打底稿,调颜色……那时候,心是滚烫的,手也是稳的,感觉这笔怎么使怎么顺。”他的声音开始发颤,攥着膝盖布料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可恨……可恨这身子骨不争气啊!”他猛地一拳捶在自己大腿上,力道不大,却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无力的愤怒,“笔开始抖了,该死的抖!墨色浓淡掌控不住,往日闭着眼睛都能渲染得恰到好处的层次,现在干巴巴的,又滞又板……我知道,我比谁都清楚,时辰不多了!我逼着自己画,往死里逼!可越急越乱,越乱心里越恨!这鹜当时那股子神采,那股子活气……我抓不住,我留不下来了!它就要……就要被我糟蹋了,死在这绢上了!和我这副没用的皮囊一样!”

他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次剧烈地翻涌起来。痛苦,愤怒,极度的自我厌弃,像墨汁滴入清水,瞬间将刚刚缓和的气氛重新染黑。画室内的无形压力陡然飙升,那低沉的嗡鸣声“嗡”地一下变得尖锐刺耳,如同钢针刮过玻璃。

更要命的是,随着他情绪的彻底爆发,我感觉到一股极其强烈,混乱且充满了绝望意味的情感乱流,不再是弥漫在空气里,而是像突然发现了目标,有了明确的方向性,猛地朝我“扑”了过来。

这不是王献之那种“外人勿近”的,要把我推出去的排斥力。这是一种截然相反的,更让人毛骨悚然的力量——一种粘稠的,黑暗的,充满了无尽绝望的“吸附力”!李嵩那濒临崩溃的,关于“才华正随着生命一起飞速流逝”,“时间像流沙一样抓不住”,“毕生追求的代表作就要胎死腹中”的极度焦虑和憾恨,仿佛在我这个努力理解他,试图与他共鸣的“容器”身上,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宣泄口和共鸣箱,疯狂地想要将我也一同拽入那片冰冷绝望的,名为“无能为力”的泥沼深处。

“阿语!”松磬的惊呼声在我耳边响起,但听起来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遥远而模糊。

我眼前骤然一黑!

不是失去意识,而是无数破碎的,充满了痛苦和负面情绪的画面与感觉,如同失控的洪流,强行撞开我为了沟通而刻意保持开放的感知通道,蛮横地挤入我的意识:

一只曾经稳定有力,如今却连直线都画不出的,不停颤抖的手;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浑浊,看什么都像是隔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翳;精心调配的颜料在调色盘上一点点干涸,龟裂,如同他正在枯萎的生命力;深夜时分,蜷缩在榻上,咳得撕心裂肺,几乎要把肺叶都咳出来的窒息感与无尽的疲惫;眼睁睁看着画稿上的线条和色彩,一点点偏离自己最初的设想和掌控,滑向无可挽回的“失败”,那种心脏被无形之手攥紧,拧绞的,撕心裂肺的痛楚;还有那最深,最冰冷,最无法言说的恐惧——不是对死亡本身的惧怕,而是恐惧自己将带着这幅未能完成的,凝聚了毕生艺术理想与最高追求的画作,一同彻底湮灭在时光里,仿佛从未存在过,从未挣扎过,从未灿烂过。

这不是图书馆里那种宏观的,作为旁观者“看见”的历史幻象。这是正在发生的,鲜活的,滚烫的,属于李嵩此时此刻正在亲身经历的“精神地狱”!我那过于敏锐的共情能力,此刻成了最致命的弱点,像一个毫不设防,门户大开的港口,迎头撞上了他绝望情绪化成的,最具破坏力的海啸。我试图在意识深处紧急构筑堤坝,竖起心防,但那些情绪太强烈,太真实,太具有侵蚀性了!它们顺着我之前为了建立沟通而主动打开的感知链路倒灌进来,如同硫酸般灼烧着我的理智边界,几乎要将“莫语”这个独立的自我意识彻底淹没,溶解。

我开始喘不过气,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更可怕的是,我感觉到自己的右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一种深切的,源自骨髓的无力感和对时间正在飞速流逝,一切都在失控下坠的恐慌,死死地攥住了我的心脏。李嵩的痛苦,正在通过这种诡异的共鸣,试图在我身上“复刻”!

“莫语!看着我!看这里!”松磬的声音终于突破层层情绪迷雾,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清晰地刺入我的耳膜。与此同时,她的手用力地,几乎是掐着抓住了我的胳膊,指甲隔着衣料陷入皮肉,带来一阵尖锐而真实的刺痛感——这点来自“现实世界”的,带着点粗暴的触感,像在漆黑深渊里陡然垂下一根粗糙却结实的救命绳索!

我凭借这最后的清明,艰难地转动眼球,聚焦视线。松磬那张写满焦急的脸,还有她身后窗外那轮森冷静寂的月亮,强行楔入了我被黑暗充斥的视野。不能彻底陷进去……森言说过的……要控制住距离……

就在我的意识在崩溃边缘摇摇欲坠,防线即将全面失守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冰冷的,坚硬的,与周围翻腾滚烫的痛苦洪流截然不同的“存在感”,突兀地,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近乎溃散的意识边缘。它并不显得多么强大或具有压迫性,但极其稳定,极其清晰,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绝对理性的秩序感。像一片狂暴混乱的漆黑海面上,突然无声无息地亮起了一座灯塔冷冽的光芒;或者更精确地说,像一组早就预设好,此刻被紧急激活的,精准无比的修复指令,强行插入了我濒临错乱崩溃的“意识程序”之中。

是森言!虽然他本人远在千年之后,另一个时空的资料室里,但他出发前对我说的那句“优化了预警参数”,还有他身上那套与“时序之锚”紧密相连的监测系统,显然不是白给的。某种与我精神有着微弱但直接连接的“安全锚点”,或者说,是他预先深思熟虑后设定的,针对我这种“高敏共情状态”的应激防护协议,被刚才这场剧烈的,超乎寻常的情绪乱流彻底激活了!

我没有“听到”任何具体的声音或语言,但一种剥离了所有情感色彩,纯粹由逻辑和认知构成的“信息束”,直接,清晰地浮现在我快要被情绪沼泽吞没的脑海“屏幕”上:

【检测到高浓度,高无序度情感能量冲击。】

【目标能量核心性质判定:艺术创作焦虑混合晚期生理机能衰竭恐惧。】

【核心逻辑矛盾识别:个体生命时间的绝对有限性,与艺术创作追求完美永恒的无限性之间的本质冲突。此冲突在当前物理及生理条件下不可调和。】

【建议干预路径修正:放弃‘调和矛盾’或‘转移注意’等常规策略。转向对‘有限性’与‘未完成性’本身价值的重新定义与论证。】

【关键逻辑切入点提示:艺术杰作的评判标准并非单一‘完成度’。‘未完成’状态本身,因其忠实记录了创作主体与不可抗力的对抗过程,可视为对‘时间残酷性’与‘生命抗争意志’最直接,最极致的艺术化呈现与文献式记录。】

【最高优先级警告:观测者需立即停止深度情感同步。强制保持客观观测距离。重复,强制保持距离。】

这完全不是森言平时跟我说话时的语气和方式,更像是我直接窥见了他那高效运转的大脑在最核心层面处理危机信息时的,最凝练纯粹的算法输出。冰冷,机械,甚至有点不近人情,但在这一刻,却有效得如同兜头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让我从李嵩那炙热到快要焚毁一切的痛苦共情中,猛地打了一个寒颤,骤然清醒了几分!

几乎就在这“逻辑之光”照亮我意识的同时,松磬也做出了最本能的,也是最正确的反应。她没有再去试图安抚那个再次被自身激烈情绪吞噬,对外界几乎失去反应的李嵩,而是猛地将全部注意力转向我,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力度:“阿语!闭眼!现在!立刻!别再去‘感受’他的东西了!去想点别的!什么都行!想森言操作那台破仪器时手指敲键盘的节奏!想图书馆每天早上那咖啡机煮过头后一股子焦糊渣子味!想我们昨天吃拉面时,碗边上那圈老板没擦干净,亮晶晶的油渍!”

她在用最具体,最琐碎,最“接地气”,最属于我们那个时代的现实细节,拼了命地把我从这千年之前的痛苦漩涡里往回拽,往“现在”,往“正常”的世界里拉!

我几乎是凭借着身体残留的本能,依言死死地闭上了眼睛。黑暗袭来,但这一次,黑暗里不再只有李嵩的绝望画面。我拼命地在脑海里勾勒——森言盯着屏幕时微微抿起,显得格外专注的嘴角弧线;想象指尖划过那些冰冷金属仪器表面时,那种光滑而坚硬的触感;用力回忆资料室里那台老咖啡机工作时,散发出的,带着独特焦苦气味的熟悉香气……李嵩那汹涌澎湃,几乎要淹没我的痛苦情绪依然存在,像背景里咆哮的海浪,但它们不再是我感受的全部,不再能轻易将我吞噬。森言那道冰冷的,带着绝对秩序感的逻辑之光,和松磬抛来的,充满了烟火气的现实锚点,在我几乎涣散的意识中,奇迹般地构筑起了一个虽然脆弱,却异常稳固的三角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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