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萍胸中一酸,像有什么东西缓缓拧起,拉扯着早已被压入心底深处的柔意与疼惜。
她知他为何执拗如此。他是怕,怕她走,怕在不知道的时候,就再也看不到她。
灵萍心痛不已,面上却丝毫未显,只轻轻起身去取榻旁备好的温帕。
林枫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迷蒙的目光也随她而动,缓慢地转着眼珠,艰难地追着她的身影,眼神中藏着不舍,藏着依恋,藏着一寸寸细碎的渴望。
衣袂轻拂,灵萍才走出半步,他却清晰地感知到她的触感与气息,正稍稍离他而去,瞳孔霎时收缩,心跳倏然一滞——
林枫下意识地微微抬起手臂,灯火斜晃,照见他指尖发颤,指骨瘦削,青白如玉。
那一瞬仿佛时间都停止了,只要她一回眸,他就能扣住她的袖角,可手臂才动了一寸,便迟疑顿住,他略咬下唇,指尖一寸寸蜷缩,慢慢收了回来。
他不敢。他真的已经不敢了。
他不敢再碰她了。
她如今如此淡漠,他怕她厌他、拒他,怕她一如之前轻轻闪开,那凉薄的衣料在掌心荡过,带走仅存的温意。
他怕这一拉会让她离得更远,便连渴望触碰的念头,也只能默默收回,指尖终是无力地垂落在锦被上。
灵萍背对着林枫,未看见这极短的一瞬牵恋与收手,毫无所觉地拿着温帕,折回榻前。
林枫的目光紧紧凝注着她,灵萍半俯下身子,眉目清冷,长睫投下淡影,似雪下孤山,不染凡尘。
她渐渐靠近,他眼神也慢慢聚焦,像是从梦中望见光——那是他心中永不敢明言的执念,藏了太久,沉了太深。
灵萍捧着帕子,为林枫小心拭去额上浮出的冷汗,动作一如往昔,温柔、妥帖、极有章法,先擦额角、眉心,又沿鬓边滑至颈项,再至泛红的两颊、唇畔,力道极轻,彷佛怕拭痛了他,又彷佛不愿打破这脆弱的安宁。
她靠得那样近,近得她细细的吐息都扑在他颈侧,近得他能感到她指间的温热,能闻到她衣襟上残留的雪意、浅浅的药香,甚至能看到她睫毛微颤的起伏。
林枫怔怔地望着灵萍,眸光一寸寸黯淡下去,她眉目间的柔意缱绻若水,可他越看,心越痛。
那张俯下的脸,眉眼分明、唇角收敛,眼神里没有往日那种藏不住的怜爱,也没有心疼,却好似在照料一件精致的瓷器。
只有惯性,只有职责。
她神色未有一丝起伏,仍是那般平静,甚至沉稳到近乎……淡漠。
那淡漠,如静雪深覆,悄无声息,却冷彻心骨。
林枫看着灵萍近在咫尺的面容,只觉心口一点一点塌陷,眸中痛色一闪而过,眼尾隐隐泛红,薄带水光,唇瓣微颤,喉间哽住,指尖在锦被中蜷缩收紧。
灵萍拭净他满面虚汗,略一侧身,将帕子放回案上,手掌再覆上林枫心口,五指张开,拇指抵住膻中穴,由轻至重,缓缓揉按,引气入脉,舒解他胸中郁结与虚喘。
她沉稳柔和地循着经络,一圈圈推散着林枫的淤滞与余热,一边按着,一边低声道:“安心睡罢,孤在。”
灵萍语调温和,却不见柔情,像是疲惫之人最后的守护,是义无反顾的承担,也是难以名状的告别。
那一声“孤在”,落在林枫心底,比任何呼唤都更沉重,他只觉胸中又泛起一阵酸楚。
“孤在”——是承诺,是陪伴,却不是亲昵,不是爱怜。
林枫痴痴看着她,眼中情意如潮,可终是不能言、不敢动。
他咬着牙,强撑昏沉的眼皮,拼命不让自己睡去,只为再多看她一眼,再多留在这一刻一瞬,却已身心俱疲,再支持不住,视线一寸寸模糊。
林枫睫羽轻颤,似蝶翅拂过雪地,带着未尽的留恋。那一双眼眸在阖上前,最后一瞬望着的,仍是灵萍的眉眼。
他终是沉沉入眠。
灵萍掌心犹未离开林枫胸口,眼帘低垂,看着他瘦削苍白的面庞,看着他眼角眉梢满布的倦意,神色微动。
良久,她指尖柔柔抚过他余热未退的胸口,默然静坐,如山如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