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伸出手,在礼官拖长声调的唱诵声中,稳稳握住她掩在广袖下的柔荑。
“知道了,”他借着宽袖的遮掩,轻轻捏了捏她指尖,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太子妃殿下今日真美。”
情话落入耳畔,祝姯猛地回过神来,今日见他的第一句话,她竟忘了先说“喜欢”。
一抹淡淡的红晕,悄然爬上耳垂,祝姯终于想起了几分新嫁娘的喜悦羞涩,专心与沈渊对拜。
秋风卷过宫阙万千,扬起太子妃冠前垂落的珍珠流苏。
沈渊刻意慢了半息起身,自珠光间隙里,窥见她灿若朝阳的笑容-
太子夫妇相携入宫,先至两仪殿谒见长辈。受礼后,贵妃含笑携新妇入内叙话,瞻拜文德皇后灵位。
沈渊独留御前,将灵州异动、北域形势并玉玺线索一一禀明。
“此番筹谋已十分周全,”他声音沉稳,“儿子有把握肃清前朝余孽,迎回传国玉玺,请阿耶放心。”
皇帝静默良久,目光掠过御案上堆积的奏疏,终是缓缓一笑。
“清回,如今你已成家,阿耶便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他站起身,走到沈渊面前,手按在儿子肩上,“我与你阿翁,当年都是提刀从田野间杀出来的泥腿子。不懂什么诗书礼乐,只知道拳头硬,刀斧快,就能坐天下。”
皇帝掌心微微用力,感叹道:“可你不同。你是自小照着圣贤书养出来的储君,是沈氏第一位从头至尾,以正统帝王之道雕琢成型的嗣皇帝。”
“前路阿耶与阿翁已经替你铺实了,你心里有主意,便只管放开手脚,大胆地踏出去。”
沈渊肩头一沉,那不只是手掌的重量。是十余载精心雕琢的期许,是两代人趟过血火才垒起的基石,更是万里江山即将全然交托的滚烫信任。
“儿啊,去吧。”
皇帝收回手,望向殿外高阔的秋空,声音里带着豁达的慨叹:
“去洛州,去筑你的千秋基业。”
沈渊退后三步,整肃衣冠,缓缓屈膝,以最郑重的稽首大礼伏身于地。
“儿臣——”
他额头触上冰凉的金砖,胸膛中的滚烫却漫至眼窝:
“谨遵圣命,拜别父皇。”-
金风细雨,梧桐叶落。
新婚不久的太子夫妇率文武百官,浩浩荡荡一路北上,终在十月霜降之前,抵达东都洛州。
前朝旧宫经过修葺,朱阙重檐沐在澄澈秋光里,已焕然新颜。
六部官署依制迁入皇城东西厢,随行官员家眷安置于新辟的崇仁、尚贤二坊。
市井街巷间,南下北上的货栈商旗一日多过一日,漕运码头昼夜不息,洛水汤汤,载着新都的生机流向四方。
这日晚间,勤政殿内。
沈渊端坐在紫檀大案后,听工部官员禀报洛水清淤,与永济渠疏浚诸事。
待正事议毕,众臣告退,沈渊却独独叫住了一人。
“陈卿,你且留步。”
被点名的官员国字脸、浓剑眉,穿着一身绯色官袍,因浆洗得挺括,反而显得有些拘谨。他闻言忙停下脚步,躬身立在原地,正是从前的胜州录事陈于陛。
沈渊并未忘记此人,今番朝廷东迁,特意下旨将他调回工部,委以重任。
“半年未见,陈卿可还认得孤?”
沈渊并未说政务,反倒语气轻松地与他寒暄。
陈于陛闻言,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望向高坐在上的太子殿下。仿佛是有些熟悉,他眨了眨眼,努力从脑海深处搜刮这张脸的痕迹。
沈渊见他这副呆若木鸡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早前胜州刺史便与他提过一嘴,说这陈于陛虽是有才之士,却有个极让人头疼的怪毛病——脸盲。
听说纵使是自家娘子,若换身衣裳、换个发髻,他也得愣上三刻才能认出来。
如今亲眼得见,才知果真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