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折红英
金继祖慢慢从书房走出来,顺着长长的甬道走向正院,白灯笼上的奠字如燃在空中的冥火,让他从心里冒出一丝丝凉意来,晚风在耳边轻轻呜咽,引出从未有过的惆怅,这真是种奇怪的感情,好似生已无可恋,死并不让人恐惧。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布鞋踩在光滑的石板上悄然无声,除了风的肆虐,万物好像都沉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自从知道自己不能生育以来,他第二次有了无能为力的感觉,这个女人,竟然宁死也不肯从他,先是上吊,再是绝食,在他以为她终于顺从的时候,她竟然趁机从甘蓝桥上跳了下去,让他的一番心机统统白费,他也成了金家大院,成了甘蓝城的笑柄。
没人敢当面笑他,他知道。当年他也曾真心喜欢过那个女人,他明媒正娶的美丽妻子,大太太月儿。他们成亲五年她的肚子竟毫无动静。他盼子心切,以为是月儿的问题,偷偷找了两个年轻漂亮,胸大屁股大的丫头睡觉,不知不觉疏远了她。
那个耐不住寂寞的下贱女人,竟背地里和金家长工程大海勾搭上,怀上他的孩子不算,还约好了要一起私奔!
他早就收到风声,在他们私奔那晚布下天罗地网,程大海自然没有活路,月儿从此被他锁进院里,再也不准出门。
准备动手收拾她肚子里的孩子时,他终于满腹疑虑地去了省城看病,医生告诉他,他没有生育能力。
他把孩子留了下来,不过只是留下他一条小命而已。
他仰望着天边那颗孤星,仿佛看到大家目光中的鄙视,“你金继祖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连个女人都收服不了?”
是的,他笃定她会顺从,她是这样娇弱,连看人都是怯怯的,那睫毛如两只受惊的黑翼蝴蝶,扑闪着诱人的光芒,她的腰肢如此柔软,让他那天心旌神摇,几乎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这样美妙的女人毕竟不是他的,他老了,已经不会再有女人愿意跟从,如果还是十五年前,他会像驯服三太太一样驯服她,一点也不怕她寻死觅活,女人,不都是一按到**去就乖乖听话的么!
走进挂着白灯笼的正院,院里空空****,一连死了两个人,这里气氛有些阴森,连看院子的老妈子都不见了。他一步步走进正房,扯亮了灯,径直走到床边坐下,他轻轻抚过缎面薄被,那冰冷渗入他的指尖,又从指间发散到他的全身,他仍记得那天他在这里摸过她身体的情景,她身体有种特别的幽香,让他眷恋不已,甚至不舍得放手,如果不是事情太多,他真的会马上享用她。
一切都过去了,这么美好的女人竟也被滔滔甘蓝河带走,连尸首都没有留下,真是可惜。
管家急匆匆走进房间,“老爷,您请节哀,您明天还要去省城,还是先休息吧,您今天要去哪个太太院里?”
金继祖呆楞半晌,不耐烦地说:“哪里都不去,我还是回自己院子睡,六福,这几天辛苦你了,你也去休息吧,我不在的时候还劳你多费心!”
管家笑道:“老爷说的哪里话,为老爷分忧是我分内事,老爷您尽管去,家里就交给我了,您这次去是……”
金继祖叹道:“现在局势越来越紧,我得先把帐结一结,能维持下去的就先撑着,维持不下去的干脆撤了。我这次要去好些日子,你可得跟我把家看紧,别让下面的人乱来!”
等把金继祖送回主院,管家又到前院客厅,两个护院跑得满头是汗回来,报告道:“六福叔,我们已经打听到了,今天程司令和赵军长是救回一个女子,应该就是我们少奶奶!”
管家叹道:“你们知道了就好,千万不要把消息散播出去,你们就当是积点阴德吧,少奶奶在金家活不了!”
两个护院齐声道:“六福叔,我们明白,我们听你的!”有个护院嘿嘿笑道:“六福叔,原来你把所有追的人喊回来就是这么回事啊!”
管家瞪了他们一眼,“什么这么回事,你们不知道不要乱说,小心我拿刀子割了你们的舌头!”那护院嬉笑道:“我知道,六福叔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我不说就不说。说真的,少奶奶也太可怜了……”
官家朝他头敲了一记,“不许嚼舌根!”两人吐吐舌头,笑哈哈地走了。管家遥遥看着甘蓝河下游的方向,喃喃道:“少奶奶,你可要保重!”
此时,在甘蓝驻军司令官邸,程行云的吼声连屋顶的水晶吊灯都在震颤,“你不是说她没事的吗,她怎么到现在还没醒!”
赵黑熊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和刘副官两人把杯子碰了碰,笑嘻嘻地对旁边正发抖的军医说:“怕他个鬼,你直接告诉他那女人还在呼呼大睡不就得了!你抖什么抖,有我跟你撑腰,大不了再去跟他打一架!”军医看了程行云一眼,连忙进房间检查病人。
刘副官哈哈大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赵军长,你们今天可让弟兄们开了眼界了,两个高级将领在地上练习摔交,幸亏是闹着玩的,要不上头可又要整肃军纪了!”
程行云气呼呼地站到他们面前,“你们这么晚了在我这里喝什么,我这又不是酒馆,你们要喝到别的地方去,我今天没心情陪你们喝!”
这时,军医满脸喜色跑了出来,“司令,她醒了,你快去看看!”程行云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房间,把头冲出来叫道:“你们给我回去,别耽误我休息!”
赵黑熊和刘副官不约而同笑起来,赵黑熊嘟哝一声,“真是,用得着紧张成这样么,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程行云没心再管外面三人,心情忐忑地走到床边,把她的手攥在手心,只觉得手中好似一团冰,连半点热气都无。他鼻子一酸,哽咽着,“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
叶芙蓉吐出一个混浊的声音,程行云附耳去听,她偏头过去,竟不想与他做任何交流。程行云慢慢跪在床边,把她的手贴在脸上,想为她除去那里的冰寒。良久,他慢慢说道:“你不要再寻死了,要死容易,可活着更是艰难。你知道吗,今天如果不是管家送信来,说你们中午会经过甘蓝桥,我也没办法救下你,如果不是赵军长帮我一把,你现在也早被水冲走了,你看这么多人都不希望你死,你何苦要这样浪费自己的生命呢!”
“哼!”叶芙蓉仍是没有理他,她突然发觉自己原来的衣服已被褪去,换上一件长长的衬衣,心头一慌,下意识把身体蜷曲起来,转身背对着他,“我现在落在你手里,你想怎样都可以,不要再说这些假惺惺的话,反正活着艰难,死还不容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