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质问赋税算法,有人揭露官仓虚报,有人控诉夫家夺产、族长私刑。他们不再等待回应,不再惧怕记录,只是说,大声地说,把积压三代的话全倒出来。
钟声仍在,却已不再是主宰。
它成了背景,成了节奏,成了被言说穿越的媒介。
当最后一声余音消散,三百六十人齐声高呼:“**我们不信!**”
声浪冲破庙顶,惊飞群鸟。
而在百里之外的开封府衙,知府正午睡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中衣。他梦见自己坐在大堂之上,百姓不再跪拜,而是排成长队,每人手中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问题,第一个开口便问:“你凭什么坐在这里?”
他颤抖着拿起惊堂木,却发现木头腐朽,一敲即碎。
***
与此同时,南京旧宫。
一座荒废多年的偏殿内,烛火幽微。几名身穿儒袍的老者围坐一圈,桌上摊开一份密报,标题赫然写着:“沈氏妖术蔓延,天下思乱日甚。”
“此女非圣贤,却聚万民之疑;非帝王,却动江山之基。”一位白须老者沉声道,“她不举旗造反,却比造反更险。她让每一个愚夫愚妇都觉得自己有权发问??这便是最大的叛逆!”
另一人冷笑:“可惜她不知,真正的权力不在言语,而在刀兵。只要军权在握,纵使万人唾骂,亦可镇压。”
“不然。”第三人缓缓开口,竟是南京礼部侍郎李维钧,“崇祯末年,闯贼百万,破北京,灭大明,靠的是刀吗?不,是百姓早已不信朝廷能救他们。今日之势,比当日更烈。你看山西、河南,多少村庄自行立约、分水、审案?他们不再等官府,甚至不再认官府。这才是根本之危。”
众人默然。
良久,首座老者叹道:“那便只能请‘那个人’出手了。”
烛火忽闪,映出墙上一幅画像??身着明黄龙袍,面容枯槁,眼神空洞,唇边却挂着诡异微笑。画像下方一行小字:**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顺者昌,逆者亡。**
“可先帝已崩三十年……”有人迟疑。
“崩的是肉身。”老者阴沉道,“魂未散。只要还有人念‘君权神授’,只要还有人跪着喊万岁,他的意念就能借庙宇、碑文、圣旨残片重生。我们已在凤阳地底布下‘续命阵’,以十万劳工血祭奠基,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唤醒真龙之魂。”
“你要复活崇祯?”李维钧震惊。
“不是复活,是借壳还魂。”老者冷冷道,“当今皇上昏庸,朝纲败坏,民心尽失。唯有迎回‘殉国之君’,以悲情号召忠义,以正统压制异端,才能重定乾坤。沈昭不是要找她爹吗?好,我们就让她见一见??那个她口中‘山河犹在’的父亲。”
***
五日后,凤阳。
沈昭收到一封匿名信,无署名,无印章,只有八个字:**“父在地下,等你相见。”**
信纸是皇宫特供的云纹笺,墨迹陈旧,似出自多年前所写。
她盯着那八个字,久久不语。
陈砚劝道:“必是陷阱。凤阳近年频现异象,百姓传言地底有钟声夜鸣,闻者头痛欲裂,三日不语。巡问团派去调查的三人,两死一疯,临终前只反复念叨:‘皇帝没死,皇帝在哭。’”
“所以我必须去。”沈昭收起信,眼神坚定如铁,“若真有人打着我父之名行压迫之事,那我不止要拆他的阵,还要当着天下人的面,问他一句:**你配做我的父亲吗?**”
七日奔袭,马不停蹄。
抵达凤阳当晚,沈昭带五十名精锐问题使者潜入城外山林。根据地图所示,此处正是“续命阵”核心所在??一座伪装成祠堂的地底宫殿,由数百条暗道连接,深埋地下三十丈,以青铜锁链固定四极,中央设一水晶棺,内躺一具身着龙袍的干尸,面目依稀可辨,正是崇祯帝遗容。
“他们在用‘集体信念’喂养这具尸体。”陈砚分析,“每有一个百姓因恐惧而跪拜,每有一份奏章仍以‘奉天承运’开头,就会有一丝精神之力注入棺中。三个月来,心跳监测仪显示已有微弱搏动。”
沈昭走近水晶棺,隔着玻璃凝视那张苍白的脸。那是一张被苦难雕刻过的脸,眼窝深陷,嘴唇紧抿,眉心一道竖纹,仿佛至死都在挣扎。
她伸手触碰玻璃,低声说:“你受苦了。”
突然,整个地宫震动。
钟声响起,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棺内传出,低沉、缓慢、带着腐朽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