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明鉴!”崔九目光如炬,直指曹尚书,“若臣当真私放染疫者入京,又岂会大张旗鼓让曹尚书知晓?更遑论任其将人带走,留下把柄进而参我?如今玉京舆情汹汹,消息又是何人泄露?难不成这一切都是臣作死,故意而为之?若如此,为何同为协办之责的苏相却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
崔九一番掷地有声的辩驳,竟令满殿喧嚣戛然而止。方才还指斥不休的朝臣们瞬间噤若寒蝉。当众人将目光都聚焦在崔九身上时,又有谁还会留意那位称病缺席的苏相?
“事已至此,崔将军还在狡辩!”曹尚书率先打破沉寂,声音因激愤而拔高,“苏相为平息舆情,安抚百姓,心力交瘁以致病卧床榻。崔将军不思己过,竟欲拖苏相下水,攀诬构陷,真真是最毒妇人心!”
“呵,”崔九忍不住一声嗤笑,眼中尽是冰凉的讽意,“平息舆情,安抚百姓……苏相这一手’金蝉脱壳’,倒真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够了!”御座之上,圣上怒气未消,更添几分不耐,厉声打断,“事已至此,毋庸再辩!将崔九拿下,押入御史台大牢,听候发落!”
崔九被押入御史台大牢。此处小吏多为苏珩与曹尚书的人,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她被塞进了最阴暗潮湿、污秽不堪的牢房,送来的饭食也尽是些馊臭之物。
崔九在外征战多年,风餐露宿,对这些折辱早已司空见惯。她盘膝闭目,静坐于草席之上,神色淡然如水。她在等,等一封信。
夜色渐深,这不见天日的牢狱更是寒气刺骨,石壁上凝结的水珠不断滴落,更添几分阴湿。
“嚓——嚓——”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
崔九缓缓睁开眼,昏暗中,只见一人提着灯笼立在栅栏外,是苏珩!
“苏相身体这是好了?”崔九语气平淡,说完便又阖上了眼,仿佛眼前之人不值一顾。
“咳咳……”苏珩手掩口鼻,假意咳嗽,嘴角在阴暗处勾着寒光,“劳崔将军挂念,尚未痊愈。只是听闻将军被押至此,心中实在放心不下,特来……探望。”
“哦?”崔九眼皮未抬,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只是探望?苏相此番前来,难道不打算说几句落井下石的风凉话?”
“哈、哈、哈……”苏珩的笑声在阴冷的牢狱中回荡,“崔将军真是风趣,倒将老夫比作那等锱铢必较的庸俗妇人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撩起衣袍下摆,竟屈尊纡贵地蹲下身来,让自己的视线与盘坐的崔九持平,如同审视猎物。“崔将军可还记得,你初入行伍那年?陛下本已将玄铁军虎符交予老夫掌管。谁料你半路杀出,陛下收回虎符,硬生生从老夫手中夺走了这支精锐!自此之后,你便处处与老夫作对……崔将军,你说这样的人,能留不能留?”
崔九对他的控诉置若罔闻,只觉得强词夺理可笑至极。
苏珩见她如此淡定,眼中阴鸷之色更浓,继续自说自话,“你以为,凭你在陛下面前那几句无谓的指控,就能撼动什么?与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叛贼江鸿弈一样天真!”
江鸿弈?!崔九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方才的淡然瞬间被刺骨的寒意取代,她目光如淬了冰的利刃,直刺苏珩,“你方才说……镇北侯江鸿弈?!你为何会提起他?!”难不成父君的死,与圣上有关?
苏珩嘴角的笑意渐深,带着几分扭曲的快意。他缓缓起身,并未立刻回答,两根手指轻轻捻动着灯笼的提手,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诡异地晃动。“有时候看着你,”他拖长了调子,仿佛在回味,“真会让老夫想起那位昔日好友呢。”
什么昔日好友,她从未听父君提起过与苏珩有何交情!她只知,父君江鸿弈是圣上潜龙之时的莫逆之交,更是当年力排众议,一手将圣上扶上龙椅的肱骨之臣!
“好友?难道不是你抄了江氏一族吗?!”牢内昏暗的光线,恰好掩住了她眼底翻涌的滔天恨意,以及将苏珩生吞活剥的杀心。
苏珩捻动灯笼的手指明显一滞,脸上那抹虚伪的笑意也瞬间僵住。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崔将军慎言!江鸿弈通敌叛国,铁证如山!老夫不过是奉圣命行事,秉公执法罢了。”他转身,袍袖一甩,“咳咳……好了,往事已矣,多说无益。崔将军就好好珍惜在这里的日子吧。”
苏珩走后,崔九强迫自己沉下心,阖目凝神。她将多年来暗中收集的蛛丝马迹,连同家族一夜倾覆的血色记忆,逐一在脑海中铺陈开来。
苏珩捏造父君通敌的伪证,没错。那么,圣上呢?难道仅仅是被奸佞蒙蔽,才下旨屠戮忠良?
当年圣上并未下令彻查,没有三司会审,没有明诏勘问,判决如同急风骤雨,当堂立下。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毒蛇般钻入脑海,瞬间攫住了她。难道……这根本就是他们二人君臣联手,共同策划的阴谋?!
崔九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自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她怎么也想不通,莫逆之交啊,为何要痛下杀心,这背后,究竟还隐藏着怎样骇人听闻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