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听说的人,虽骤然听说天家贵胄的事有些兴奋,议论了几句便算了。如今皇帝陛下已经登基两年,地位稳固,非荒淫无道之君。即使真做了暗杀的事,虽确实不忠不孝,但要让谁去管呢?总归轮不到他们去管。什么共同诛之,也轮不到他们。
但明州城内人口繁茂,趁着将晓未晓的天色,这些大胆的话仍是传得沸沸扬扬。有道是越危险的事,越能够吸引人的耳目。而到了天光大亮,明州的官府衙门前人声鼎沸,锣鼓震天,传得起劲的那几个男人都被捆着杖刑,血肉模糊人晕死过去再泼醒,如此反复好几回,直到只有出气没进气了才重新抬进去继续关押。杀鸡儆猴一番后,又正式宣布了全城戒严。其实郑衍一入明州,就命明州的长官戒严,尤其是埠口。
城内的事郑衍留了人处置,不必闹大,不能放过。自己则是率着一队人追查崔澄留下的足迹。
路上线索越多,他越是想冷笑。
崔澄迅速发家之后,定然是明州沿着京城一路都用重金安置了人,以便尽快得知京中的消息。怕是他才宣布南巡没多久崔澄就知道了,就开始着手布置怎么劫走漪容,怎么撤离。
他布置的还算精细。
只是皇帝的亲卫有不少擅长追踪足迹者,都是真刀实枪经过战事磨炼的,皇帝本人更是其中佼佼者,崔澄精心掩藏后的痕迹虽难,却不算天衣无缝。
他一定是从未想过,若是路漪容不愿意和他走,该如何收场。
是他自己沿着他安排好的路线逃跑,然后让路漪容独自面对他的怒火?换做全天下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崔澄既两年了还念念不忘,不会没有为她考虑到这。
他是认定了路漪容会跟着他走。
而她,怪不得她起初用自裁威胁他,都不肯和崔澄和离入宫。即使两年不见,也愿意为了崔澄和他拼命。
很好,真是情深似海,两心相同!
郑衍叫自己的念头激得咬牙,一双眼红得渗人,目光落在周遭人身上都是阴恻恻的。
若是平时,他定会不屑崔澄是个顾头不顾尾冲动无能的废物,但尽管现在他指挥下属辨认踪迹都清醒镇定,在昨日的事上却没有丝毫理智。
她从前的两年婚姻,究竟有什么好?
据他所知,谯国公府算不上大奸大恶之辈,但几代人上百口住在一个府里,平时怎会没有磕磕绊绊?她那个前夫白日都得上值,和她待在一起不过晚上和休沐的时候。而在宫里,宗亲长辈见了她也得给她行礼,更没有任何人敢惹她。
就这般,她居然还惦记前夫?
前夫究竟有何好处?
崔澄和她私下待着时,到底是如何对她的?
他听亲弟提过几句,对女人一定要小意温柔,他也尽力做了。
越是细想,那股被巨手撕扯的幻痛越是激烈。
怒火冲天,嫉妒得发狂,挫败得自己都不敢置信。
郑衍嘴唇禁抿。
他强逼自己不准再想。
她无非就是长得比旁人好看些,说话声音比旁人好听些。性格古怪,不识好歹,蠢到把一个被父母亲耍的废物男人看得比他还重。
等他把竟敢私会他皇后的崔澄和心术不正的杨炯杀了,再将江南的事都料理完,就结束南巡回京去。
至于她,留
在越州就是,日后生老病死都和他没有任何干系。
皇帝身边跟着的都是军中亲卫,多数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何事。唯一算是知情的程冶觑着皇帝的面色,在心内打腹稿一遍又一遍,但皇帝铁青的脸色叫他说不出一句话。
一行人已经追至暮色时分。皇帝忽然转过脸,凝眉看向一旁的程冶,问:“你有何话?”
程冶硬着头皮道:“臣是在想,昨日的事或许只是误会。皇后她若是早和崔氏罪人有约,怎会在明知您在的时候见面呢?”
不说还好,一说就叫郑衍想到漪容出行前一日说过她可以和母亲单独去,又拒了他要陪着去摘花的提议。
郑衍冷冷道:“你懂什么?”
程冶缩了缩脑袋,不敢再说。
一行人除了必要的回禀,没有再开口说话。
夜色渐浓,往常熙来攘往热闹非凡的埠口,此时此刻除了几艘停着的船上闪着烛火,在夜风里东摇西摆,四处漆黑,连带着海面都泛着沉沉的黑,似能吞噬一切。
月色黯淡,星光寥寥,一片沉寂中皇帝登了船。
海浪拍打声在耳边回响,郑衍闭目养神,周身毫不掩饰的杀气。
平稳行驶了许久,在靠近一个泥沙堆积而成的小岛上时突然出现另一条船,向着他们甩出铁链固定。不消片刻,对面的人都猛然间跳了过来。郑衍张开双目,拨开眼前横过的刀剑,大步走到了另一只船上,走到船舱中,和内里对着窗户观战正好扭头的人对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