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意统合这些世家,我只是要兵,而非要人!
这是一步绝顶聪明的自保与定位棋。
在这权力格局敏感的当口,黎诚绝不能让宇文泰认为自己有野心收编整个汉人世家势力。
因此,他必须以最清晰的方式与整个世家阶层切割开来,甚至主动在他们面前竖起一面隔墙。
他决不能对这些世家表现出怀柔拉拢的姿態;反过来,所有的世家,也绝不能表现出与黎诚这位柱国大將军有任何亲近的跡象。
用更直白的话说,黎诚必须也只能够是一个纯粹的“將”——
而不能成为一个能够凝聚人心、能够独立山头、拥有私人政治资本的“人”——
黎诚今日所演的一齣好戏,正是要摆出这样一种姿態。
他丧失了统合整个汉人世家的身份可能性和道德號召力。
进而汉人力量这头潜在的巨兽也就在根源上被確保了不可能脱离宇文泰这位鲜卑强人的掌控之手,避免被他李智灵整合形成足以挑战平衡的势力。
更妙的是,黎诚的谋算还有一层深意。
他虽用激烈言辞炮轰整个阶层,却极其谨慎地避免了集中火力攻击某一家某一姓。
以中原世族那几百年政治风雨中打磨出的保守天性一他们在感知到黎诚与整个“世家”这个大概念之间存在裂隙时,只会將这个裂隙作为一个整体性的事件来认知,而绝不会將其轻易具体地算在自己家族头上。
这就最大限度地防止了某个门阀因感到自身遭受极大侮辱而狗急跳墙,不计后果地进行报復。
就算是今日瞧上去和黎诚矛盾最深的杨家、裴家,也都是如此。
回首去看今日一会,黎诚儘管言辞激烈,却没有针对某个人发难。
甚至在针对某个特定的个体时,他的態度都可以说是极尊敬的。
“杨公所虑乃是万世之基业,长远之根本,智灵敬佩。”
“不知长者可知“好汉”、汉子”之称由来?”
“智灵大胆相问————”
“裴公是忧心我李智灵不够强?”
而当他真正图穷匕见之时,其针对质问的对象却立刻发生了漂移,其主语统统换成了模糊的复数——“你们”、“你们”:“回家和你们的家主说,兵权就在你们面前,建功立业的功勋就在你们面前,可你们怕,你们不敢!”
“你们却在问凭什么?”
他永远在打地图炮,在对“你们”这个世家的朦朧概念发难。
不偏不易,不因喜怒而轻喜轻怒,看似轻狂偏狭,却又把控分寸。
此乃中庸—
宇文泰沧桑的脸上显出几分混著欣赏与感慨的神色,低声沉吟片刻,这才对一旁的苏绰问道:“你对此子有何看法?”
苏绰想了想,道:“有勇有谋,又懂避嫌,无论是出於自保还是谨慎,都是一员忠心的良將。”
宇文泰缓缓点了点头,兀自又自疑起来,半晌才嘆道:“是否是本相太过多疑了些?”
苏绰忙俯首道:“丞相为大魏殫精竭虑,怎是多疑?”
宇文泰拂袖起身,淡淡道:“下去吧。”
“诺。”
苏绰行礼后退下,只把这西魏绝对的核心人物留在原地。
书斋內瞬间变得更加静謐,在烛火的照耀下,宇文泰低垂著眼眸,心中不知在思索什么。
“可堪大用,不动摇我大魏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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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宇文泰才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