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深得曲中意味,朱棣仿佛找到了知音,眼底荡开了悦色,遂命乐工再奏一曲《双调·沉醉东风·归田》。
弦音初起,徐仪已沉浸其中,不自觉地跟着那曲调,轻声吟诵起来:
“远城市人稠物穰,近村居水色山光。熏陶成野叟情,铲削去时官样。”清音如碎玉,与那洞箫的呜咽、古琴的清冷,交织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
一曲终了,庭中万籁俱寂,只余下雪落的声音。
两人相视而笑,皆为曲中意所动,宛若一对神仙眷侣,琴瑟和鸣,心意相通。
只是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说破,这曲中的‘归隐’,对他们而言,终究是镜花水月,遥不可及。
王府中的玉盘珍馐吃得久了,总觉得滋味虽好,却少了点什么。
一日,徐仪也不知哪来的心思,竟提议要出去逛逛。朱棣自是无有不应。两人于是换上了寻常富家子弟穿的素色衣裳,从王府的侧门溜了出去。
应天府的街巷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挑起了灯笼,昏黄的灯光映着地上未化的积雪,将整条长街都照得亮堂堂的。
馄饨摊子前,白色的热气蒸腾而上,带着一股浓郁的骨汤和猪油香气。刚出炉的梅干菜烧饼被摊主码得整整齐齐,金黄酥脆,引得人垂涎欲滴。
徐仪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毫无顾忌地走在应天府的街头了,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
“老板,来两碗赤豆元宵,再来两碗鸡汁馄饨!”朱棣熟门熟路地待徐仪在一处看起来颇为简陋的摊子前停下。
小小的木桌有些油腻,凳子也有些摇晃,但朱棣却毫不在意。
“别看这摊子小,他家的馄饨,是这应天府里出了名的皮薄馅大,汤头更是用老母鸡熬了一整天的,鲜得很,快尝尝。”
朱棣说完,又从隔壁摊子上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烧饼,仔细地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才掰了一半递给徐仪。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便端了上来。
果然如朱棣所说,那馄饨皮薄如纱,汤头浓郁鲜美,确实是难得的美味。
两人就在这简陋的摊子上,你一口我一口,吃得不亦乐乎。
吃完馄饨,朱棣又拉着徐仪去买那炒得正旺的栗子。
刚出锅的栗子,烫得人直哈气。朱棣买了一大包,也不顾烫,笨手笨脚地剥开一个,将里面金黄色的果肉完整地取出来,又仔细地吹了吹,才小心翼翼地喂到徐仪嘴边。
“尝尝,甜不甜?”
徐仪含笑吃了,那栗子又香又糯,暖意霎时在唇齿间化开,她不自觉地眼波微漾,莞尔之间,笑意已盈满双颊。
两人的日子过得颇为充实,甚至在王府后花园一处僻静的角落,亲手开垦出一小块园地。两人拿着锄头和铲子,将冻得僵硬的土地翻松,种上了耐寒的萝卜、小葱和一些南瓜种子。
他们一同浇水、除草,在寒风中呵着白气,期待着到春暖花开之时,能收获自己种下的果实。
他们相识太久,还未曾热烈地爱过,便已成了命运相连的亲人。婚后的日子,就是这样平淡的相守,却也让人觉得踏实而幸福。
外面,是春日降临前的萧瑟风光,是波诡云谲、杀机四伏的应天皇城。
而在这燕王府的一方小天地里,他们燃起一炉烟火,温着一壶热茶,成为彼此唯一的温暖,唯一的依靠。
然而,一个月的缱绻与缠绵,终究,还是到了结束的时候。
朱棣启程的前几日,是徐达再赴北平的日子,朱棣陪着徐仪来送。
徐仪站在马车前听谢佩英最后的叮嘱:“京城里人心叵测,你如今是燕王妃,身份不同往日,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凡事多思虑,莫要强出头,却也不要一味忍让。”
徐仪点了点头:“女儿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