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姑娘,奴婢是老夫人院里当差的,”丫鬟回禀道。
陈妙之沉默了,她的目光再次扫过这个丫鬟,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丝毫破绽,却一无所获。这丫鬟的镇定超乎寻常,仿佛只是在传达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指令。
要知整个陈家,无论谁听到这样的召唤,惊疑程度不会在她之下。因为陈府的老夫人,陈妙之的祖母伍氏,是个病中之人。
这个病,指的是疯病。
陈妙之还未出世时,祖母就有这个毛病了。她像个活死人,整日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言不语,不食不饮,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毫无反应。每日里洗漱更衣乃至于进食如厕,都需要人伺候。
若是无人从旁照看,她便能那样睁着眼或闭着眼,从日出躺到日落,呼吸微弱,胸膛甚至连一个明显的起伏都难以察觉。
这样的祖母,能叫她过去?
事有蹊跷,或者说,过于蹊跷了,反而不像个陷阱。
换作是过去的陈妙之,绝不会去趟这趟浑水,只会找个由头打发了丫鬟。
可今时不同往日,这也许是她的破局之法。就算真有什么龙潭虎穴的在前头等着她,横竖也不会比如今的处境更糟糕了。
她站起身,理了理裙角,镇定地对那个丫鬟说道:“既然如此,那走吧。”
那丫鬟闻言,立刻伸出手,作势要上前搀扶她。
陈妙之只淡淡瞥了那只手一眼,便径直越了过去:“不必。”
老夫人伍氏的院子位于陈府的正中央,那是府内最大最好的院落,富丽堂皇,气派庄严,极尽奢华之能事。与这恢宏气势格格不入的是,庭院内外伺候的仆从婢女却寥寥无几,四下里透着一股近乎死寂的清冷。此刻已至掌灯时分,附近的院落都灯火通明,只有祖母此处不过几盏灯笼,反而将夜色衬得更深,也将这偌大院落,镀上一层阴森之感。
陈妙之抬脚迈进了这笼罩在黑暗中的层层院落,脚步最终停在了伍氏所居的正房外。
她依着府里多年的规矩,并未直接进入内室,而是在堂前恭敬地跪下行礼:“祖母,七娘来看您了,给您请安。”陈府的规矩一向如此,除了按礼需要侍疾的媳妇和孙媳妇,其他主子们,都不进内室。一是怕惊扰了伍氏,二也是怕过了这病气。
哪知今日却极不寻常,她话音才落,内室的帘子便是一动,一位衣着体面,看似是大丫鬟模样的女子走了出来:“七姑娘来了?里面请吧。”说着,她撩起了门帘,言笑晏晏地请陈妙之入内。
陈妙之看了一眼这个大丫鬟的笑脸,又透过她掀起的门帘,看到室内那片深不见底的,混合着浓重药味和陈旧气息的昏暗,不由心生畏惧:“祖母静养为重,孙女在此聆听训示便可。”
“不妨事,”那个丫鬟见陈妙之不上前,已经带着那热络到有些过头的笑容,主动走下台阶,一把攀住她的胳膊,将她往里带“今日老夫人有话要交代姑娘,还请姑娘进屋。”
那丫鬟手劲极大,似要拖陈妙之入内。好在陈妙之靠着在花山派锻炼的数月,已非吴下阿蒙,她稳住身形,暗暗用力与之抗衡,竟一步也未被拉动。
丫鬟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诧异,随即又迅速掩去,语气变得有些微妙:“七姑娘,倒真是个极稳重的姑娘。”她用词虽算克制,但那神色语气,却全然不像是在真心认同这句恭维。
陈妙之老神在在地点点头,仿佛完全没听出对方话语里那点若有似无的讽刺,坦然接下了这句话:“身为闺阁女儿,理当稳重些才好。”
见言语无法打动,手上又拉不动她,那丫鬟倒也不见气馁,她沉吟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七姑娘,如今这陈府上下,恐怕也就老夫人这里最为安稳了。”
“是么?”陈妙之似笑非笑瞧了她一眼,此行种种都透着诡异,真不知她怎么敢说出这句话的?
见她不认同,那大丫鬟反而更加平静了:“姑娘您仔细想想,除了此地,还有别的什么地方是老爷们不敢轻易造次,强行闯入带人的么?”
此言过于刻薄又过于直白了,实在不像一个婢女可以说出的话。陈妙之又看了她一眼,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又停住了。
的确,除了这位占据着礼法最高点,名义上仍是陈家最高长辈的祖母,还有哪里能暂时阻挡父辈的意志?
只要她躲进这里,哪怕家里再想强行将她绑去袁家,也要投鼠忌器,好好掂量一番。这或许真是眼下唯一的庇护之所了。
且祖母得这疯病已有数十年了,为了保全自家脸面,陈家对外一向只说是心疾,需静养,绝不让她见任何外人。也为了防走漏消息,这院子里的侍婢是全府最精简的,还是几代效忠知根知底的家生奴才,平素就在这院里过活,不会外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