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种的手段,使得几十年来,外界始终不知这位终日卧病的陈府老夫人,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她如果在祖母院落里生活,恐怕也能做到几十年来不为人所知。
想到此处,陈妙之的眼睛亮了一亮。
可她看向内院那道门帘,却又犹豫了:本能的,她感知到了恐惧。祖母疯了那么多年,不知是何面目。
仿佛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那丫鬟又伸出手,攀住她的胳膊,轻轻把她往门里带:“姑娘莫怕,老夫人是姑娘的亲祖母,血脉相连,定会疼爱姑娘的。”
可陈妙之依旧踌躇不前。
丫鬟见如此,又说了一句:“大夫人马上要来伺候老夫人安歇了,要是看到姑娘站在此地,恐怕往后姑娘还想进来,就没有机会了。”
陈妙之恍然,的确大伯母日日会来伺候祖母安置。以两房的关系,以王氏的人品,若在此地撞见,恐怕不会让她讨到一个好。
当下,再也顾不得其他。陈妙之提裙就匆匆进了内室。
而当她进入内室后,首先需要适应的是那几乎令人窒息的昏暗。
陈府其他房里,入夜少说点上七八支粗如儿臂的鲸脂烛,而如大房的主屋内,更是有数十支大烛,照得房内亮如白昼。
而伍氏的房内,居然只是普通的白烛,还只点了两三枝,昏黄微弱的火光,在浓重的黑暗中勉强勾勒出屋内家具的轮廓,让一切陈设都显得朦胧,虚浮而不真实。
待眼睛逐渐适应了这压抑的昏暗后,她的目光移到了屋内的主位上。
自出生以来,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自己的祖母。
然而,在看到伍氏的一刹那,陈妙之几乎克制不住要尖叫起来,好在她死死克制住了自己。但她的身形不免颤抖起来。好半天,才稳住自己,慢慢跪下,给伍氏行礼:“孙女给祖母请安了。”
座上之人身穿极奢华的锦衣,最上好的锦缎上,每一寸都有最好的绣娘,以金丝银线绣满了各色精美繁复的吉祥图案,在微弱烛光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幽光。头上带着的,也是世上罕有的宝石宝珠:龙眼大的珍珠,鸽血红的宝石,甚至有一根发簪,竟是将一整块硕大的蓝宝石不惜工本地打磨雕琢而成,价值连城。
而承载这些极贵极奢之物的身躯,却佝偻、干瘪、瘦小到几乎能被华服吞没。
按年纪算,伍氏如今应不到六十,可座上之人,看上去却仿佛已有八九十岁高龄。满头稀疏的银丝勉强挽成发髻,露出下面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脸上几乎没有一丝活肉,薄如纸的皮肤紧紧地贴着骨骼,眼窝深陷。在昏暗跳跃的烛光映照下,那根本不像一张活人的脸,而更像一具被精心装扮过的,披挂着华美衣饰的骷髅。
一身华服,一具骸骨。
一瞬间她怀疑祖母早就死了,面前的只是具被盛装的尸体罢了。
直至细看,她才注意到那华美衣饰下有微微起伏,才勉强打消了这个恐怖的念头。
这便是,陈家礼法上的最高位,太夫人伍氏。
待她渐渐回神,想仔细思索下一步的举措时,门外清晰地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声音:“母亲,时辰不早了,媳妇来伺候您安歇了。”
正是王氏的嗓音,她果然来了。
来不及细想,她匆匆几步,侧身躲到了主位后头的幔帐里。
那牵她进来的大丫鬟也配和着迅速放下了幔帐,全然遮蔽了她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