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茶楼临街而建,二楼雅间推开窗,便能看到对面的酒楼。时乔端坐案前煮茶,滚水冲入青瓷盏,碧螺春的清香袅袅散开。
她依然未施脂粉,只将长发松松绾作堕马髻,发间一根麦穗玉簪莹润生光,衬得脖颈愈发苍白伶仃。
罗珣推门而入时,正见她垂眸滤去茶沫。阳光透过窗牗落在她侧脸,恍惚间竟与她灯下苦读农书的模样重叠。那时她总爱在案头插一束麦穗,说是“见穗如见粮,心安”。
“坐。”时乔未抬眼,推过一盏茶,“这才是大人该喝的茶。”
罗珣撩袍落座,“你当真要如此?”
“大人错了。”时乔抬眸,语气淡淡,“是你逼我如此。”
罗珣:“你在威胁我?”
“不,是交易。”
时乔按着桌上的账册匣子,“你写和离书,补齐嫁妆,自是皆大欢喜。你若不写……”
她望向对面的酒楼,“靖国公此时恰好在对面喝酒,想呈给他账册,倒是便宜得很。”
罗珣方才在楼下便注意到,有靖国公和雍王的侍卫在酒楼门前候着,只是没想到,这竟也在时乔的算计之内。
她是半分没给他犹豫的机会。
罗珣看向对面。
因着酒楼面东,此时正在阴面,并不能看清对面情形。可他知道,他此时说不定便在对方的视线之内。
“你该知道,我从未想过要贪墨你的嫁妆。”
这点时乔是信的。
他确实说过会还她的话,只是那时她并不在意,他们夫妻一体,府里的银子和她的银子,又有什么区别?
且她花那些银子,不仅仅是为罗珣,更多的是为报恩,也是为报仇。她从来没想过要将这些银子讨要回来。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既领了功劳,这笔账算在他头上也是应该的。
时乔眉眼淡漠地看着他,只问,“大人同意和离吗?”
罗珣沉默良久。
时乔对他无情,他不敢赌,不敢拿如蔷的性命赌。
或许和离,对所有人都是成全和解脱。
“这些银子我会尽快补齐,至于那些送给百姓的麦种,我会按市价……”
“粮食不必你来还。”时乔打断他,“那些麦子,即便不嫁你,我也是要送给朔北军的。”
此言无异于在罗珣心口又插了一刀。
她为那人呕心沥血,为那人守身如玉,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执着什么。
他不再迟疑,提笔蘸墨,笔走游龙,一挥而就写下和离书。
夫天地之大德曰生,而夫妇之道,乃人伦之始也。吾与汝,本于前世三生石上无缘,今生强结发为妻。然世间万物,皆有定数,非人力所能强求。汝既生退意,吾愿放手成全。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署名,盖印。
满纸锦绣,满纸薄凉。
时乔伸手拿和离书,罗珣按住她的手,“时乔,和离后的日子不好过,你当真想好了?”
时乔瞧着罗珣的手,“这就不劳罗大人操心了。”
罗珣最终缓缓松开。
他看着她孱弱的身子,到底是不放心,“总住客栈也不是办法,我会另给你一处宅子,落到你名下。”他顿了顿,“你有什么难处,随时来寻我。”
时乔定定看着他,忽而一笑:“罗大人是在内疚吗?你实不必如此,你我互利互惠,谁也不欠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