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前那两句轻飘飘的问候,便是容倾与赵珝这几日唯一的交际。
赵珝似乎彻底沉了下去,脸色一日日红润,身上的气度却愈发凝固。那日在偏殿的事,虽说让容倾恶心不已,却意外叫赵珝收敛了许多,也算某种因祸得福。
忙过初三,容倾总算得了空子,回到雍园歇息,回到雍园深处的那幢小楼。踏入屋子,满目繁华,他面露几分疲倦,淡声对来福吩咐道:“你去把长乐叫来。”
来福如蒙大赦:“奴婢遵命!”这几日可把他为难坏了!
容倾吩咐完来福,脱下一身的累赘,随意裹上一件大氅,靠在软榻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窗外交错的枯枝。
外头有下人来报,说正旦前后,各方来礼,万岁爷那儿也赏了新东西,请容倾过目。左右也无事可做,容倾便让几个小内侍把年礼一件件搬进来,挨个清点造册。
年礼孝敬如流水,头一个箱子便是赵瞻赐的。常例的金银锦缎、器物禄米自不必说,另有东珠一斛,个个光洁饱满,还有几套首饰衣裳,都是赵瞻亲自过目。赵瞻自个节俭,倒没怎么苦过容倾,出手一向大方。
容倾拂过其中一顶凤冠,指尖微凉,日光在幽蓝的翠羽上流转,光华璀璨。这并不是后妃那种形制的凤冠,其上有凤鸟繁花、玉台仙人,与其说佩戴,不如说更像个拿来把玩的物件。
他不着痕迹一皱眉,旋即又舒展开来,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何苦同这些漂亮玩意儿过不去?
就在这时,一个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在他背后道:“奴婢参见督主,祝督主新岁吉祥、万事如意。”
容倾指尖拈起一颗东珠,略略回过头,瞥一眼不远处跪着的长乐,轻轻“嗯”了一声:“起来罢,到我这儿来。”
“是。”
长乐几日不见容倾,竟有点手足无措。轻手轻脚来到容倾身旁,目光落在那一头垂落的青丝,颤抖着手,为容倾顺发。
他撩开容倾后颈一大缕发丝,忽而一怔。只见素白的肌肤上散落着情痕,从颈子一直到衣领里,如桃花一般,星星点点,透着暧昧的红。
长乐愣住了,想起这几日容倾都在宫中伺候,只怕是……他讷讷道:“是万岁爷……”
“行了。”容倾丢开手里的东珠,“叫他们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长乐嗫嚅着应下,憋回眼泪,默不作声。
年礼五花八门,除去大部分的金银,还有一些相当新奇的玩意儿。宋时雨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个大匣子,宫灯大小,外头是红木雕成的壁橱,大燕流行的样式,上头刻着仙人奏乐、八仙渡海,却围着一幅番邦人的画,画的是一队奇装异服的红毛夷,站在礁石上吹号角。
匣子一旁有贴金的摇杆,容倾好奇,伸手摇了摇,唰啦一声,匣子上的画眨眼换了一幅,变成了番邦人的船队在海浪中飘摇。再一摇,画面又转。容倾摇了好几次,次次不同,上头的内容也逐渐从番邦人的海上记事,变成了大燕百姓的市井日常。
容倾忍不住挑眉。这东西好玩,比那些个古玩字画有趣多了,连一旁的内侍们都禁不住拿眼直瞧,嘴里发出惊奇的吸气声。
又是唰啦一声,画面再转,容倾脸色微变,几乎要被宋时雨气笑了,而内侍们也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那画上分明是一群纠缠的男女,大行风月之事,画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看得人面赤耳热,简直是有伤风化!
长乐傻眼了:“宋、宋指挥使这是……”
“犯贱。”容倾对此物冷冷点评道。他伸出手,试图将那艳戏图撕下来,谁料外头竟装了一层琉璃,触不到里头的画纸。他脑海里登时浮现出宋时雨讨人厌的笑脸,黏腻又膈应,死命地缠上来,颇有种不到手誓不罢休的劲。
“这玩意儿倒是有点意思,可惜画工粗劣,登不得大雅之堂。收起来,等下回见到宋指挥使,原样还给他,就说——”他顿了顿,面无表情接着道,“就说看了脏眼睛,让他自己拿回去把玩罢。”
春宫艳戏,并不少见,大燕市井风气愈发开放,不少才子士人,甚至当众大谈特谈风月之事,官宦之间互赠猛药、传授床笫秘术,都是常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