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儿时本是富庶优渥的,爹是乡里有名的地主绅贵,家中和睦。他早年奔波营生,赚了好些钱,老来同娘生了三胎,皆为女儿。不过她爹不在乎那些,老来得女稀罕不已,又说女儿富养金贵,平日骄纵她们,她是老幺,最得爹娘偏爱。同龄孩子已绣女红,她们却可游山玩水,吟诗作赋。书经之类,若是有心便学,无人拦着。爹常跟她们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些女工不会也罢,不怕男人嫌弃,他劳苦半辈子挣这些钱就是为了让人吃绝罢了,好对女儿们好些。今后找的汉子皆赘进来,这样她们就不欺负,若是不想嫁就不嫁,跟爹娘守一辈子。
日子过得美满,但在她十三刚至,遭了大灾。洪涝冲垮山峰,混着黏土而下,一晚上死了好些人,娘和二位姐姐本在娘家,为赶上她生日,提前几天归回,走到山脚下时三人受难,离家就差二十里。
之后是不停的洪涝,每天都在死人。家中一下冷清,爹整日郁郁,只叹人走茶凉,见街边全是乞救求食的,又想到娘她们,于心不忍,散了很多钱粮。
朝廷救济不下,就有人闹事,之后升起民怨,慢慢生有动乱。可此地偏蔽,其中又有层层捂压搪塞,等上方真正重视时,已形成一只规模可观的起义军。
天子一怒,血流漂橹,当即上下开刀,夷平动荡。此地蛮民不被教化,不知尊崇,目无王法。朝廷决议当即血洗,不留丝毫残邪恶念。爹没跟着他们,但之前有过接济,便不由分说视为同类。
那是他已经貌若耄耋,这几年他快速地衰老了。没办法,他们只能躲到山上。山路崎岖蜿蜒,他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他们过上茹毛饮血的日子,又是几年。可山中险恶,毒烟瘴疠,远不止此。
一日她如往常下山去换常物,再回去时,家中已破烂不堪,他们搭建的屋子木屑横飞,屋中血滩残肢,还有随处可见的兽毛。
鸳鸯吓傻了,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爹也没了。但她来不及哭,也不敢哭,那东西还会回来的,哭声更能引来。她匆忙收拾了能装带的,逃离下山。
到了山下,无人敢收她,也无人敢娶,她的身世众人皆知。历经重重阻磨,最后辗转卖入妓场,对她而言,才算落下脚。她面容姣好,又知书达理,做久遂成头牌。
这一切,不过五年。却天上地下,恍若隔世。
男人宠她,给她近营安置了个小舍,让她专心侍奉。
又过一月,一日她腹痛难忍,本正准备着,却跑到角落干呕起来,吐出几丝血痕。她已经四次下胎了,心下了然,这是又有了孩子。难怪近来嗜酸如命,树上的野青梅还未坐果,不加蜜饯就能直接吃下。
鸳鸯心思一动,这男人比旁人担当,是不是能凭靠这孩子多捞些好处。
她撩开门帘,门外男人连忙站好。
“侍卫大哥~”鸳鸯媚-嗔,“若是想听,不如进屋来的仔细。”
“失,失礼——”那人脸色鲜红。
又是个没见过女人的流氓胚子。
“下次没人见着,就来屋里坐坐。”鸳鸯笑着勾住他的小指,“奴家今儿可是身弱体乏了,失了力气走不动道。侍卫大哥~这帕子求您给将军捎过去,以表我心。”偶尔少些主动,才能勾起人的注重。这次,让他来寻我。
“好,好的。叫我余南就好。”
侍卫小心叠好她的粉怕,瞄到帕角一处绣线:“这是什么字?”
“这是奴家的闺名。”鸳鸯想了想,既是托人面子,遂给人体贴解释:“上面是‘笙’,下面是‘婉’。”
“我,我不会读,但姑娘这几字看着就好看,也,也好听。”
“那是当然,这几个字我爹可是斟酌了很久。为‘琴瑟吹笙,渔舟唱晚’之意,盼求日后夫唱妇随,形影无间的心思。他不识几个字,花了好笔钱找先生求的。本是就此定下。第二日他又嫌‘晚’字寓意讨嫌,又花了些钱,终改成现在这字。”鸳鸯讲完,打量着眼前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捻起香帕往他鼻尖一挥,“说多了你也不懂,先替我送去~”
男人果真步履匆匆来来看她,她撒着娇说明缘由。他神色复杂,先伏在她身上捧着肚子探听片刻,轻抚道:“真是有孕了?”
鸳鸯跪坐在大红床褥中,眼帘低垂,露出细白玉颈,顺服靠在他怀中:“像是有了,将军说,奴家该如何是好。您替奴家拿个法子,奴家身心全权交于您了。”她旋即梨花带雨道:“奴家也是第一次,本来这事该瞒着您落了的,可着孩子流着您的血脉,奴家实在下不定决心,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