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得,心里一团东西,在憋屈着。
朝廷一再欠饷,张应昌每日担心手下士卒会有人揭竿而起。
张应昌怨过朝廷,怨过巡抚,怨过知府。
觉得是这些上官,一而再敷衍塞责,耍弄于他。
现在看着账册上“霉变无粮”的记录,再听章同闶所言,府尊为了给城中百姓保住这仅存的八百石粮食,所做的努力……
张应昌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他没法再苛责毕拱辰。
在原有历史中,崇祯四年平阳府蝗旱双灾,平阳府库中,仅存八百石粮,这都是事实。
平阳府毗邻陕西,是明末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若是按照原有历史轨迹,再过几年,平阳府库将会空廪,连续几年蝗灾旱灾,以至于府库真正空虚。府衙无奈,只能象征性存扫仓土三斗。
明朝官吏,固然贪腐者多。
但真正用心做实事的,也很多。
华夏儿女,在家国危亡之际,从来都不缺少真心为民者。
可惜的是,明末小冰河气候,再加上王朝末期各种症结爆发,对当时来说,是个死结……
毕拱辰:“顺之,并非本官不愿发粮发钱,而是府库中,着实是没钱,没粮了。但没钱没粮了,事情就不做了吗?”
“事情还得要做。这时候,就需要你我来为朝廷分忧了。你去河津,可以便宜行事。首要之务,是保证不能让流贼过河。”
“虽然近来,督师杨公‘剿抚并用’的策略取得成效,陕西流贼渐渐示弱,但此时更要防流贼在陕西无立足之地,走投无路之下,会倾力过河,逃来山西。”
“禹门渡位置险要,全部交于顺之之手,顺之务必要守住,切记。切记。”
张应昌想哭。
王臣直一封掩饰罪过,假报战功的文书,真是害苦了他啊。
现在禹门渡已经丢了。
他手下那两百家丁,溃散大半,战马丢尽,跟着他逃回来的人,经此一败之后,也已经毫无战意,不堪用了。
让他拿什么去守一个本就已经丢掉的渡口?
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张应昌知道,显然不能再说出实情了。
要是说出实情,他可就走不了了。
现在让他去守渡口……
他正好借此脱身。
张应昌这个念头闪过,心里有些愧疚。
府台为了平阳府上下,尽心尽力,算是一个好知府。
提督章同闶到任以来,整顿卫所兵,实施“十连坐”军法,平日里跟士卒同吃同住,堂堂进士之身,四品大员,能做到这一点,着实难得,毫无疑问,也是一个好提督。
平阳府文武官员,都尽心尽力,可平阳府,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张应昌只能叹一口气。
他也想老老实实做他的副总兵,这可是他们家世袭的军职。
可已经被逼上绝路,又能如何?
毕拱辰还在殷勤叮嘱:“其次,要安抚好城中守军。至于无钱发饷银……”
毕拱辰顿了一下,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这两日,除了王臣直的公文之外,我还收到曹家、范家、王家等几家的状子,几家都有人来找我告状,说他们在河津的家宅被人所占,家中财物被劫掠一空,就连族人,都被掳走。”
“王臣直的公文中,提到过此事,说是有一支贼寇,潜入城中,里应外合,意图破城,被他识破。可惜,贼人在城中劫掠富户,曹家、范家、王家等几家在河津城的产业,首当其冲。”
毕拱辰语气意有所指:“这件事情,本官可以不去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