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暮色四合时,陈晚侬才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意识回笼的瞬间,昨日片场那片刺目的灯光,又猛地撞进脑海,让她心脏一缩。但随即,鼻尖萦绕的饭菜香气,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司母在厨房里忙碌的嘈杂之声,像柔软的绸缎,将她从噩梦的边缘轻轻裹了回来。
她推开房门,客厅里暖黄的灯光已经亮起。小方桌上摆着三副碗筷,中间是一大碗奶白色的鱼头豆腐汤,正袅袅地冒着热气,旁边是清炒的时蔬,和一碟司母自己腌的、油亮亮的咸菜。
“侬侬醒啦?正好,吃饭吃饭!”司春霞女士端着最后一盘葱花炒蛋从厨房出来,脸上是寻常的笑意。
司炳何正帮着摆筷子,抬头看见她,动作顿了顿,问道:“睡得好吗?”
“嗯。”陈晚侬低低应了一声。
一顿饭,吃得安静却并不尴尬。司母不停地给陈晚侬夹菜,鱼脸上最嫩的肉,炒蛋里藏着的虾皮,都堆到了她碗里。
“多吃点,瞧你瘦的。”
司春霞女士一如往常地张罗着饭菜,说着街坊四邻的闲话,司炳何倒是很安静,只是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一块剔除了鱼刺的、最肥美的鱼腩肉,被司炳何自然而然地夹到了她的碗里。
陈晚侬抬起眼,看向司炳何。司炳何正低着头,专注地吃着饭,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司炳何没有看她,没有询问,更没有提及任何与昨天相关的一个字。
这种过分的平静,本身就是一个十分清晰有力的信号。
陈晚侬低下头,她夹起碗里那块鱼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面上还是无波无澜,但心却已经飘荡在了半空中。
哦,原来她已经知道了。
陈晚侬咂摸不准司炳何到底从司春霞女士那里知道了多少,她会怎么看待自己……
她会觉得自己是个怪胎吗?还是说会同情自己?
两种她都不想要。
还没等成陈晚侬仔细琢磨,只见前院的大铁门被人叮当扣响。
乡下人一般不敲门,十里八乡的都是熟人,上门只需要喊两声,听声音就知道是哪位过来串门。
叮叮当当,敲三下停三下,这门敲得还挺有节奏,司炳何心道。
“谁啊?”司炳何朝着外面喊了一声。
没人应声。
“可能是磨豆腐的张老三来了。”司春霞敲了一下司炳何的碗沿儿,司炳何心领神会,放下筷子,趿拉上拖鞋,跑去开门。
门外来的不是什么磨豆腐的张老三,而是一个穿着定制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
来者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包裹着瘦削的躯干,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
女人的目光在司炳何脸上划过,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道:“你好,请问陈晚侬陈小姐在吗?”
虽然脸上挂着笑,但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只有鹰隼般的审视。
司炳何偏了偏头,门外女子顺着她漏出来的空隙朝里面望去,看见了前厅正端着碗喝鱼汤的陈晚侬。
不等司炳何回答,来者不请自来的大步绕开司炳何走了进去,直直走到陈晚侬身前。
“陈小姐,幸会。”
陈晚侬放下碗,眯了眯眼,道:“我不认识你。”
“但陈小姐应该认识我的客户,顾然先生。”女人从包里递出一张名片,“我姓江,您叫我江律就行。”
听见“顾然”两个字的时候,司炳何心脏一滞,暗道了一句“阴魂不散”,转过头去,第一眼想瞧着的是陈晚侬。
陈晚侬的面色倒是如常,看不出来什么异样的,只是那桌子底下的手紧紧的攥着,攥得指节有些发白。
“陈小姐,有些事情顾然先生托我来跟你谈谈。”
司炳何听了这话,小火“蹭”的一下就冒上来了,刚想上前去下逐客令,但先一步被司春霞女士抢了先。
“什么顾然的,我们认都不认识,”司春霞女士站在饭桌子前,像一只护犊子的老母鸡一样把司陈两个小孩团在身后,“我们要吃饭了,就不留客了。”
面前的女人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见着被主人家下了逐客令,脚上半步也没有挪动。定定直直地站在那里,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