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珺转过身,看见淑贵妃正望着自己,眼神复杂。她与淑贵妃相识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以至于她一个眼神便能看出来淑贵妃是有话要说的,她上面没有姐姐,母亲又走得早,后来的陆姨娘虽对裴家尽心尽力,但二人终究没有什么骨肉亲情,女儿和继母这样的身份反而让两人之间有些尴尬,虽不似其他世家中那般明争暗斗,但终究是没什么情义,最多算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能说得上几句话,但没什么交情。
但淑贵妃不一样,两人不是姐妹,但胜似姐妹。当年瀚王府时期,若不是二人相互扶持着,如今谁也没有今日。幼年时期的裴珺太过于稚嫩,容易成为众人使绊子的对象,但淑贵妃当时已经在府中待了不少日子,懂得察言观色,养出了一颗八面玲珑心,这才能顺带着庇护下了裴珺。
只可惜淑贵妃因并无背景,在府中的待遇并不好,虽养着瀚王的孩子,但起初上面并不愿意承认有这么一个骨肉,所以没有给她任何名分。上面的不认她的骨肉,下面的人也看不起她,觉得她是山鸡想做凤凰,本想借着孩子一飞冲天,却上去贴了个冷脸,故而人人对她都没好脸。
她本姓涂,没有名字,最初府中人还称她一声“阿涂”,后来便都唤做“姓涂的”。
南城的冬天不长,所以炭火本就供应的少,但奈何不了上面的怕冷,但炭火就那么多,于是只能克扣下面人的炭火,到了阿涂这便寥寥无几了。
“姐姐?”见淑贵妃靠在角落,那里阴冷,裴珺点燃了房中一个小小的火炉,这才有了些光亮,又有了些温暖,她轻声叫了一句淑贵妃,示意她过来一起取暖。
淑贵妃向来不是死心眼的人,虽心中怄着气,但哪能让自己受委屈?冷不丁儿地走到裴珺身边坐下了,伸出手靠近了炉火,身上回暖不少,她盯着自己的手背,恍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年少时做下人,那时候就没了一双纤纤玉指,年岁大了以后,再怎么养都是养不回来的。
京城的冬天干得不得了,手背被冻得发紫,上面都是隐隐约约白色的裂纹。
转头看向裴珺,她倒是自小受供养的人,没做过什么粗活,再加上本就年岁小,一双手像是玉打的。
淑贵妃默不作声地将手攥成了拳头,缩回了衣袖里。
裴珺不是第一天比她年岁小的,她与她相互扶持这些年,从未生出过这种心思,她只是觉得裴珺幼年离家,实属不易,就像当年因为生计被迫入瀚王府的她一样,但当初她只念在裴珺岁数小,从未想过人家来瀚王府是做主子的,而她入瀚王府是做下人的。
痩死的骆驼比马大,裴珺再怎么年幼,也是主子,上面的人再怎么欺负她,也不会将她如何,裴家背景不小,裴珺是有底气的。
但她不一样。
那么多年,这点嫉妒心她从未有过,因为裴珺的心思在她这过于透明,她的喜怒哀乐都是对她直言不讳的,不曾有什么隐藏,她也就将裴珺当作亲妹妹一般看待。而今日突然得知这妹妹有些不让她知晓的心思,过往那些情义就变得有些站不住脚了。
淑贵妃盯着裴珺沉默半晌,裴珺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向着她的方向看过来,淑贵妃别开眼,望向墙角的那堆杂物,似是随口说着一般:“今年冬天真冷啊,还记得当年在南城的时候,我房里的炭火不够过冬,还是你把炭火带过来,俩人的炭火凑在一起,才熬过了那年的冬天。”
裴珺记得淑贵妃口中的那个冬,那年冬天王妃大病,府中炭火多数去了王妃房中,以至于往下的炭火就越来越少,到了淑贵妃那,居然只剩下了两筐炭。裴珺心系她先前的庇护,于是将自己的炭带到了她的值房,两人缩在同一屋檐下取暖。
淑贵妃突然提起这样的往事,裴珺微微一怔,不明白为什么,便只得顺着她的话道:“是啊,南城的冬天短,那样凑活凑活也能过。”
她话停了,淑贵妃顺着她的话头,接着说道:“南城的冬天那样短,凑活凑活也就能过了,但京城一样,京城冬天变长了,很多事情也变了。”
淑贵妃是另有所指,但话说得含糊,裴珺品出了其中的意味,但却装作不知道一样,低头沉默。
淑贵妃见她这个模样,是铁了心要装傻了,但她不愿意,她心中憋着一口气她非得今日把事情说清楚,总归二人今日被关在这哪也去不了,若是能活着出去,两人就当是解开心结了,若是出不去,也算是不让两人临到死了出隔阂。
她直视着裴珺,说道:“你若还当我是姐姐,就实话实说,咱们终归姐妹一场,在府中扶持着过了那么多年,我也不至于要害你,我只想要你一句实话。”
“你和乾儿……到底……”
她话只说了一半,而且支支吾吾的并不明确,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裴珺的脸,见她有些动容,心知这是她在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