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戴缨,正坐在灯下整理新的讲义。
归雁推门进来,面色凝重:“东厂已在城外设卡,搜查所有进出书信。林素心在徽州遇伏,幸得当地农妇掩护才逃出生天,但她带来的两册手稿已被焚毁。”
戴缨点头,神色不变:“那就改用口传。明日开始,所有课程改为问答式教学,重点章节由我亲授,学生背熟后即销毁笔记。另外,通知各地联络点,启动‘飞燕传语’计划??每五日更换一次暗号,信息藏于绣花样、菜谱、药方之中。”
“你不怕吗?”归雁忽然问,“一旦被抓,便是谋逆大罪,株连九族。”
戴缨抬眸,烛光映照她清瘦面容:“怕。但我更怕百年之后,女子依旧被关在闺阁里,听着‘三从四德’长大,然后嫁人、生子、守寡,一生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我不怕死,只怕她们永远不敢抬头看天。”
归雁沉默片刻,终是笑了:“你说得对。我们这些人,本就是该死却没死成的。既然活下来了,就得活得值。”
次日清晨,戴缨照常上课。
教室里多了几名陌生面孔,穿着粗布衣裳,坐在角落不动声色。学生们都明白??那是东厂的眼线。
但她毫不避讳,翻开新编讲义,朗声道:“今日课题:**历史由谁书写?**”
台下一片寂静。
“有人说,历史是胜利者写的。”她踱步至窗前,推开木格,“可我想问你们,三十年前,寒梧轩里的那个女孩,算不算失败者?她被囚禁、被遗忘、被抹去姓名,甚至连生死都不为人知。可今天,为什么我们会谈论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相信她存在?”
无人回答,却人人屏息。
“因为有人不肯忘记。”她转身,目光扫过每一双眼睛,“谢?写下《女皇本纪》,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让后人知道:女人不仅能治国,而且曾经治得很好。林素心冒着生命危险转运手稿,不是因为她想做官,而是因为她女儿问她:‘娘,女子也能当宰相吗?’云知伪造懿旨引蛇出洞,不是为了权力,而是为了证明??谎言总有漏洞,真相终会浮现。”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而我站在这里,不是因为我勇敢,而是因为我知道,总得有人先开口。哪怕第一个字就被掐住喉咙,也要让下一个声音听得见。”
教室里响起细微的抽泣声。
一名少女举起手,声音微颤:“先生……如果我们背下的每一句话,将来都要用命去守,还值得吗?”
戴缨看着她,温柔一笑:“你觉得呢?当你第一次读懂‘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时,心里有没有一种……像是挣脱了什么的感觉?”
少女愣住,随即用力点头。
“那就是答案。”她说,“自由不是别人给的,是你自己意识到它本就属于你的时候,才真正开始拥有它。”
课后,戴缨单独留下沈清梧。
“我要你做一件事。”她递给她一只小巧瓷瓶,“这里面是显影药水。你带着它,去见一个人??工部侍郎裴文渊的女儿裴昭。”
“她?”沈清梧惊讶,“她不是一直反对女子参政?去年还在诗会上写‘红妆宜静不宜喧’?”
“正是因为她写了那句诗,我才更要你去。”戴缨意味深长地说,“有些人看似站在对立面,其实只是还没醒来。裴文渊冒死伪造懿旨,救下多名藏书弟子,他的女儿怎会真的甘于沉默?去找她,把这瓶药水交给她,让她打开那本《闺训集注》??第十七页夹着一封信,只有用药水才能看见。”
沈清梧若有所思:“您是说……裴大人早就在书中埋下了密信?”
“不错。”戴缨点头,“真正的反抗,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就像针脚里的暗纹,远看是花鸟,近看才是地图。”
三日后,沈清梧归来,神情激动:“裴昭哭了。她说她一直以为父亲是个懦夫,直到看到那封信??上面写着:‘吾女昭儿,若见此字,父已不在人间。然望汝勿随流俗,当承吾志,为天下女子开一道门。’”
戴缨闭目,轻叹一声:“裴兄,你终究还是把火种留给了下一代。”
与此同时,太行山中,谢?收到了最新情报。
“京城局势紧张,但民心渐倾于您。”老道士呈上密报,“已有七省官员暗中联署,请求彻查三十年前寒梧轩旧案。更有三十六名举人联名上书,要求迎公主归朝,恢复其嫡长身份。”
谢?静静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支银簪??戴缨托人送来的信物。
“他们想要一场正统之争。”她淡淡道,“可我要的,不止于此。”
她起身走向院中,仰望星空。
“传我命令:从今日起,各地义军不再自称‘勤王军’,改称‘春衫卫’。旗号为一枝破雪梅花,下方八字:**春风所向,万民归心**。”
老道士震惊:“公主,此举无异于公开宣示您的身份!一旦传入宫中,皇帝必派大军围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