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施远问道,“敢问崔氏与我们签的是租佃契约还是永佃契约?”
老头捋捋胡须,从鼻腔里泄出一丝嘲讽的轻哼:“怎么,还怕我们崔氏赖上你不成?自然是租佃契约,耕种所得,崔氏分利五成。先签一年的,期满再续。”
符陟云与施远对视一眼点点头,老头便将契书拿出,一式两份,先递给一旁的小吏:“你们是否认字都无妨,总归官府中人在此见证,必不会忽悠了你们去。”
小吏拿起契书念了一遍,符陟云凝神细听,似乎确实没什么问题。
拿到契书后,符陟云匆匆扫了一眼——没办法,她的人设不可能认字——就跟施远一起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契书一式三份,崔氏一份,佃户一份,还有官府一份存档。见契约已成,小吏也没多话,与老头寒暄几句就揣着契书告辞离开。
他后脚刚踏出门槛,老头便直言道:“事先说好啊,未央城附近的土地已经不需要人手了,你们得被分配到附近的山沟里开垦新地。”
开垦新地?符陟云皱眉,不知道这个行为是否经过官府批准。
虽说灾年或流民较多时,官府也可能会鼓励世家开垦新地,不过此事搞得这么鬼祟,怎么看也不像是合法合规。
嗯,疑似第一条罪名到手,符陟云默默在心里记了一笔。
“这是什么意思?”与符陟云做好了被坑的心理准备不同,施远大惊失色,“这么重要的事,方才那官爷在时你怎么不说?你。。。。。。”
说着说着,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他面色难看地咽下了后面的话。
老头揣着一双手,懒洋洋地笑起来:“后悔了?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只要按照契约赔偿四两银或十五石粟即可。”
施远咬紧后槽牙,牙根处漫起一丝血腥味——他若是有这么多钱,岂会沦落到当流民的地步,这老头简直欺人太甚!
符陟云眼神一暗,抬手按住想要冲上前理论的施远:“别冲动,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施远回头瞪她,怒其不争:“你——”符陟云对他摇了摇头。
“哼!”施远甩开符陟云的手,站在原地不说话了。
“哎,瞧瞧,总算还有个明白人。”老头冲符陟云点点头,拉长了音调,“走吧,别一副被占了便宜的样子。没崔氏好心接济,你们这会儿指不定饿死在哪个桥洞下呢。”
老头将她们送出城,塞上一辆明显超载的驴板车,车上还有好几个面黄肌瘦的流民,看样子都是活不下去来投奔崔氏的。车夫一扬马鞭,驴车就晃晃悠悠没入了西面群山之中。
是夜,一行人终于艰难抵达了车夫称之为“三水村”的村落。借着月光,符陟云看出这片群山中的谷地面积颇大,容纳一二百人都绰绰有余。
驴车在村口的仓库停下,车夫开了一间仓库的大门,将他们赶鸡仔一样赶进去:“今晚就在这儿睡,明天起来给你们分房分地!”
冬麦刚刚收割完毕,整个仓库都洋溢着麦秆的清香。众人深吸一口气,还能闻到小麦迷人的香味,可惜摸过去才发现,仓库中间磊了一堵墙,麦子在墙的另一边。
仓库门已经被车夫从外面无情地锁上,纵然人们都一整天水米未进,也只得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躺进麦秆垛里,带着明天就能有房有地的美好愿望,强迫自己进入梦乡。
施远一整天都没怎么搭理符陟云,不知道是对她的不争生气还是在跟自己怄气。此时虽然跟符陟云一起寻了个角落躺下,却也是背过身去不发一言。
符陟云双手交叠在脑后,看着房顶低声叹了口气。
跟她这个装穷的人不同,施远是真的全身上下掏不出几个铜板。这几日两人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活,半个粟饼都能啃上一天。
自顾尚且不暇,施远竟还肯接济她,一个饼子掰两半也一定会把大的那个给她,实在令人惭愧,也不知自己今日掏出钱的时候他作何感想。
符陟云一开始跟他搭伴本只是为了更好地融入流民的身份,真遇上好人了又颇觉得良心不安,见施远如此,便决定正好拉远关系,既不用担心以后他碍事,也免得真出什么事连累了人家。
想了一会儿正事,思绪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四处发散。陷入梦乡前,最后一个念头无意识划过她的脑海——好饿啊,真想吃秦川的腊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