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对扶余慈而言,是混合著希望与焦虑的缓慢煎熬。
他度日如年,密切关注著朝堂上的任何风吹草动。
他试图从往日结交的那些中低层官员口中探听消息,却发现他们似乎也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一个个变得口风极紧,对他更是避而远之,仿佛他身上带著什么瘟疫一般。
这种被无形隔离的感觉,让扶余慈更加確信,自己的密信起了作用!朝廷一定是在暗中部署,所以才如此讳莫如深!
他心中狂喜,却又不敢有丝毫表露,只能强作镇定,每日依旧在府中“养望”,实则心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憧憬著即將到来的封赏和那梦寐以求的亲王爵位。
而在这段时间里,来自安东都护府和侯君集军中的密报,也开始如同雪片般飞入长安,飞入兵部,飞入皇帝的御案。
越来越多的跡象证实了扶余慈情报的可靠性:
百济境內,特別是靠近海岸的州郡,军队调动频繁,且多在夜间进行,极力掩饰。
沿海港口,如伎伐浦、尔礼浦等地,发现了大量新囤积的粮草和正在抢修、集结的战船。
阿史那社尔派出的精锐斥候,冒险潜入百济境內,確认了有操高句丽口音、行踪诡秘的人员出现在泗沘城王宫附近。
侯君集则回报,渊盖苏文残部近期活动明显减少,似乎在积蓄力量,並且有小股部队向南部新罗边境方向移动的痕跡。
甚至,新罗方面也传来消息,百济边境的巡逻队近期挑衅行为增多,似乎在试探唐军和新罗军的反应。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结论——扶余慈的告密,並非空穴来风!
一场针对大唐在新罗势力的军事冒险,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之中,发动时间,极有可能就在来年开春,冰雪消融、航道通畅之后!
真相大白,危机迫在眉睫。
这一日,大朝会。
太极內,文武百官分列左右,气氛庄严肃穆。
在例行议事之后,兵部尚书出班,详细奏报了东疆的紧急军情,將百济与渊盖苏文勾结、意图南北夹击的阴谋公之於眾。
儘管部分高层官员早已心中有数,但消息正式宣布,依旧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群臣譁然,议论纷纷,无不义愤填膺,痛斥百济义慈忘恩负义,狼子野心。
端坐於龙椅之上的李世民,面色冷峻,静静地听著臣子们的议论。
待声音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凛然的天威:
“蕞尔小邦,冥顽不灵!朕怀柔远人,待其不薄,赐以王爵,许其自治。
然义慈昏悖,不念天恩,竟敢勾结残寇,图谋不轨,欲撼我大唐疆域,坏我半岛安定!此等行径,人神共愤,天理难容!”
他目光扫过殿中群臣,最终落在武將班列的前几位身上:“若不復惩,何以彰显天道?若不復剿,何以震慑四夷?朕意已决,即日起,整军备武,克日东征!定要踏平百济,擒拿义慈,以正国法,以安边疆!”
“陛下圣明!”群臣齐声高呼,声震殿宇。战爭的意志,已经形成。
紧接著,李世民的目光转向文官班列中一个並不起眼的位置,那里站著的是鸿臚寺的官员,以及……几位有爵位无实职的归化外藩代表,扶余慈亦在其中,他正因皇帝决意出征而激动得浑身微微颤抖。
“归义侯扶余慈。”皇帝的声音点名。
扶余慈一个激灵,几乎是踉蹌著出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带著哭腔:“臣……臣在!”
“尔虽为百济王子,然深明大义,忠贞体国,此次洞察奸佞,密报军情,有功於朝,朕心甚慰。”李世民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带著一种刻意的嘉许。
“此乃臣之本分!臣得蒙陛下天恩,沐浴王化,日夜所思,皆是如何报效陛下,报效大唐!百济义慈倒行逆施,臣早已与之恩断义绝!臣之心,唯天可表!”
扶余慈伏在地上,几乎是声泪俱下地表白著,心中那份狂喜几乎要衝破胸膛。
“嗯。”李世民微微頷首,“念尔忠心,特晋尔为怀化郡公,赐帛百匹,金百两。待王师平定百济,另有封赏。”
郡公!虽然距离亲王还有差距,但已是连跳数级,远超他原本的侯爵!扶余慈激动得几乎要晕过去,连连叩首:“臣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突如其来的晋封,让朝堂上许多不明就里的官员感到诧异,但一些核心重臣如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则面色平静,显然早已料到。
陛下这是在树立一个榜样,一个“弃暗投明”、“效忠大唐”的榜样,这对於后续平定百济、稳定局面,有著重要的作用。扶余慈,不过是一枚恰到好处的棋子。
…………
退朝之后,扶余慈几乎是飘著走出皇宫的。天空依旧阴沉,雪飘落,但在他眼中,这长安的雪景从未如此美丽动人。怀化郡公!陛下亲口嘉奖!
这意味著他不仅洗刷了“閒散侯爷”的耻辱,更是在通往亲王之位的道路上,迈出了最坚实、最关键的一步!
他仿佛已经看到,大唐王师踏平泗沘城,父王和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王兄们沦为阶下囚,而自己,则在大唐皇帝陛下的册封下,身穿亲王冕服,接受百济遗民的跪拜——哪怕只是一个象徵性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