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撤退并非有序的交替掩护,而是逐渐加速、最终演变为散乱的溃退。
山道上只留下一些静止不动的小黑点——那是被遗弃旗帜,或是再也站不起来的士卒。
那条细细的、蜿蜒如蛇的山道,那条连接鹰嘴岩主营与后方补给线、维系着近万人生机的通道,就在他眼前被硬生生掐断了。
“怎么会。。。。。。”
孙权的喃喃自语被山风吹散。
这不是疑问,而是拒绝相信的挣扎。
一种混合着震惊、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的情绪,正从胃部升起,灼烧着孙权的喉咙。
孙权想起了数月前的夏口之战——那时,刘琦围攻夏口城,他孙权与周瑜困守城中。
而刘琦并未一味强攻,反而分兵抢占城外的望江岭——俯瞰全城的制高点。
自那以后,城头每一面旗帜的移动,每一次士卒的调动,甚至粮车辎重的出入,都暴露在岭上敌军眼中。
他们如同被困在瓮中的鱼儿般,任何战术意图都被提前洞察,任何出击都撞上早有准备的铁壁。
那种被全程监视、每一步都被预判的窒息感,周瑜在病榻前不甘地叹息,孙权至今记忆犹新。
“视野。。。。。。掌控视野,便能掌控战场的呼吸。”
这是孙权从那次惨痛失败中汲取的、血写般的教训。
所以,当孙权决定在彭泽与刘琦决战时,便发疯般地在沿岸寻找这样一个“望江岭”。
孙权要将刘琦加诸于他的痛苦,原原本本地还回去!
而这鹰嘴岩,就是孙权找到的答案。孙权在占据这处高地之后便想象着刘琦的大军在岩下广阔地带集结、调动,每一个阵列的变换,每一支援军的动向,都将如同棋盘上的棋子,被他尽收眼底。
孙权将占据绝对战场主动之权,而刘琦,将重蹈他在夏口城中的覆辙,成为那个在盲眼下挣扎的困兽。
可如今。。。。。。孙权环视四周,岩顶风光依旧,视野依旧开阔,但他却浑身冰冷。
“我学你,刘琦。。。。。。我学你啊!为何结局却全然颠倒?”
这无声的呐喊在孙权胸腔中响起,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绞痛。
原来自己汲汲营营、自以为深得精髓的“妙手”,在对方眼中,恐怕从一开始就是一眼可破的拙劣模仿,甚至。。。。。。可能正中下怀。
孙权猛地想起扎营前夕,吕蒙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吴侯,岩上虽可俯瞰,然若粮道有失。。。。。。”
“子明多虑了。”
彼时的孙权自信满满,“岩顶有小溪,可应急需。且我军居高临下,敌军若想切断山道,必先攻左营。”
孙权指向吕蒙即将驻扎的位置,“你在那里依山筑垒,与主营成掎角之势。刘琦若强攻,必损兵折将;若不攻,则我军以逸待劳,待徐琨、朱然援军一到,内外夹击,可一战而定!”
孙权的计划听起来完美无缺:占据地利,消耗刘琦锐气,等待援军,决战决胜。
孙权甚至能想象出刘琦的军队在岩下抛下无数尸体却寸步难进的场景,能想象出自己站在这里,像看棋局一样指挥若定,最终擒杀刘琦,一举收复豫章、庐江,重振孙氏雄风。
可刘琦根本没来强攻。
先是一封精心伪造的书信,让太史慈心生疑窦——不,在孙权看来,是太史慈本就怀有异心,才会那么容易中计。
然后,就在今天,左营告破。
孙权望着那烟柱,孙权感到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坠入冰窟的绝望。
八千将士,近万张嘴,困守在这半山孤营之中。
粮食尚能支撑数日,可水呢?岩顶那涓涓细流,面对八千将士连一人一口都分不到。
“完了。。。。。。”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出现在孙权脑海中,比当驾着驴车逃命时都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