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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恩（第2页）

“殿下的《凤求凰》，情真意切，动人肺腑。”

一道清软嗓音自身后响起，明昭心口猛地一震，骤然回身。

只见烟水迷离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素白身影。月光在她周身晕染开来，衬得她恍若从古画中走出的仕女，清辉为骨，玉魄为神。

“琴为心声，殿下指下情致炽烈，哀婉缠绵，想必心中所思慕的那位佳人，定然风华绝代，方能引动殿下如此至情至性，将一曲《凤求凰》弹得，这般魂牵梦萦，求之难舍。”

明昭怔怔地望着她，一时竟忘了言语。

琴声的余韵尚在空气中震颤，而他曲中倾慕的幻影，竟已真真切切地立于眼前，甚至将他的心事听得分明。

只是她却不知，佳人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何其圆满，又何其讽刺。

他深吸一口气，勉力维持着风度：“神女……谬赞了。明昭方才心有所感，信手而弹，不想竟亵渎了清听。”

黛玉见他神色间似有波澜，只当他被说中了心事，微微一笑：“殿下过谦了。琴音即心音，做不得假。能闻此倾心之作，是机缘，何来亵渎之说。”

此话并非虚言。

这琴音里蕴藏的情致之深，是黛玉生平未见，那份缠绵入骨的执着，让她不由思忖，情之深浅，究竟有何分别。

她想起宝玉，今日能为你扯断一串佛珠，赌咒发誓，明日又能因一串红麝，将同样的热情分赠旁人。他的情，是溪涧里的流水，清澈见底，却也一览无余，随处可掬，自然也随处可逝。

而太子的琴音，却让她听见了另一种情的模样。

仿佛天倾西北后，独撑苍穹的不周山柱，屹立不移；又如同地陷东南时，尽赴归墟的万千江河，亘古如斯。

原来这世间，并非所有的情愫都如浮光掠影，竟还有一种情，可以这般。

万顷碧波，只映一轮明月。

黛玉抬眸望向眼前之人，见他眉宇间虽含着储君的威仪，此刻却更多地笼着一种沉静的专注。

这情态，与方才琴音中所感知的，毫无二致。

一丝淡淡的怅惘浮上心头，旋即被她按下，取而代之的，是她的真诚祝愿：“殿下此心至诚，可昭日月。愿殿下早日寻得心中的佳人，琴瑟和鸣，不负此情。”

话音落下，水阁中一片静谧。

明昭望进黛玉清澈的眼底，那里有水光，有月色，有毫无保留的真挚，有诚心实意的祝福，却唯独寻不见他最渴望的东西。

一丝因他而起的涟漪。

她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她为他祈愿良缘，却不知他满腔情思系于她一身。这荒谬的割裂感，如野火燎原，将他引以为傲的从容自制尽数烧尽。

若不能让她也坠入这红尘痴妄，那他这般焚心似火，又有何意义。

明昭忽然向前逼近一步，身形截断月华，投下的阴影将两人全然笼罩。

黛玉心口轻轻一跳，被他这毫无预兆的欺近扰动了心神。梦中数度相逢，她对他早已生出一种说不清的熟稔，此刻虽惊，却并未觉得不安。

预想中的压迫感并未降临，反倒是一缕浓郁的荷香，先于一切，幽幽地沁入她的呼吸。

这香气……

不知他独自在此，对着满池风荷，将那一曲《凤求凰》反复弹奏了多少遍，衣襟袖笼方能浸润得如此透彻。

正恍惚间，一道低沉的声线在她耳畔响起，字字缓慢，却重若千钧。

“若真能得偿所愿……”

“孤必倾其所有，筑金屋以贮，缀珠玉以饰，献奇珍以藏，天下供养，酬谢神女今日指引之恩。”

她从未听过如此惊心动魄的承诺，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连流动的月光都变得沉重起来。

黛玉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波一颤，急急垂落，又强自镇定地抬起，直直迎上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灼热，那双总是清凌凌的眸子，竟难得显出几分少有的无错。

金屋、珠玉、奇珍……这些字眼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位储君与生俱来的威权，仿佛世间万物皆可被他轻易取来，双手奉上。

她并未接话，只在心底低喃：这报恩之心，未免……也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