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他再不理会。小飞见状,立刻上前,毫不留情地拽住陆子白的手,把他一路拖回院门口,手腕一甩,竟硬生生将人扔了进去。
陆子白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倒在廊下的柱子上。还未等他稳住身形,滕九皋便伸手将他搀起。可此刻,陆子白只冷冷撇了对方一眼,甩开手,径直往屋内走去。
他进了浴室,草草洗了身子,又换上寝衣。他原以为自己一旦回到房中,会忍不住嚎啕大哭,哭到面目全非,哭到天地翻覆。可这一次,眼泪却没有落下,他反而冷静得出奇。
他坐在床边,凝视着滕九皋那张熟悉的脸。心湖平静如死水,没有涟漪,没有愤怒,甚至连怨恨都淡了,只剩下一片寂寥。
“遐哥儿,你什么时候走?”滕九皋试探着开口。
陆子白神色平淡,语气却冷得像秋风:“大后天,去林州,和陆子盈一起。我以后大概也不会常回来,我在林州自有宅子安顿。若是休假,兴许还能回来找你。”
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声音却更加疏离:“不过你滕大公子本就不是等闲之辈。到那时,说不定等我再回到湖上城,你早已风光地回中都去了。”
“遐哥儿,今日陆子盈说得有理,但······”滕九皋正要辩解,话还未出口,便被陆子白冷冷打断。
“我知道陆子盈是什么人,他最喜欢挑事生非,他的话也只是他的揣测。”陆子白的声音压得极低“可你呢,滕九皋?你今日强拉着我去那青楼,又是何意?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他的眼神骤然变冷,像是要把眼前之人剖开来看个清楚:“我把我所有都扒开给你看,你却从不对我坦诚。你甚至敢算计我,算计我家人。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最恨的,就是别人算计我。”
滕九皋急急开口:“我只是看陆子盈太嚣张,又偏偏同你走得近……遐哥儿,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陆子白冷笑,步步紧逼,“两年前,你九月进陆府装下人,可我知道,七月初,你的伤就已差不多痊愈。那中间的两个月,你去了哪?为什么仙居洞里会有你的灵息?为什么章宗主的玉如意测出的结果,和上次一样?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他的声音越发颤抖,近乎咬牙切齿:“你和我二哥,合谋害了祝宗主,把罪嫁祸给祝燃,再让章宗主含冤蒙羞。你们究竟还剩多少良心?!”
听完这番话,滕九皋沉默了许久。空气里只剩下呼吸声,他的指尖轻轻颤了颤,终是低下头,嗓音带着一种解脱般的轻叹:“……你都知道了?”
陆子白冷笑一声,眼神锐利:“我或许疯了,可我不傻。我二哥对你有恩,你为他做过脏事,我能理解。至于我,我也算是既得利益者,没资格装清高。”
说到这,他的眼神忽而暗了几分:“只是,我也终于明白,世上没有谁真的简单。你也不例外。”
“你还信我吗?”滕九皋的声音带着颤抖。
陆子白没有立刻应声。他缓缓起身,动作平静而有条理,像要把刚才的沉闷与伤感都收拾回胸口。他先是解下发髻,将那杂乱头发铺散开来,随后不紧不慢地拾起茶盏,抿了一口凉茶,茶的余香萦绕,那一刻,他的面容冷静得几乎有些疏离。
他把摊在桌上的书卷一一合好,收拾完毕,他抬头看向滕九皋,声音平淡却坚定:“我会把林州的住址给你。若有事,随时来找我。”
他顿了顿,目光在滕九皋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既有不舍,也有一种清醒的决断:“我不想和你彻底分开,只是需要离开你一段时间,好好把自己拉回来。若我再这样糜烂下去,最终只会依附于你一辈子,那样活着,对你对我都没有意义。”
话说完,屋内又恢复了呼吸的声音。门外的世界依旧喧嚣,在这个夜里,他们之间的距离,已因为这番话而清晰起来。有爱,却更有界限;有牵绊,却也有各自要走的路。
出发林州的清晨,天色尚未全亮,雾气笼在院中。陆子白心口明明压着千斤,却始终不曾说出口。行李一件件搬出屋去,他却始终与滕九皋缩在里屋,静静相拥。无言,却胜过千言。
直到马车在门外候得久了,催声传来,他才不得不放开。
临行前,滕九皋戴上臂环,又换回那张送信童子面孔,默默地跟在陆子白身侧,送他走到陆府大门。
这一程,两人皆未开口。只是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回荡,愈走愈重,愈走愈沉。
待到车前,陆子白停下脚步,抬眸望了他一眼。终是忍不住心底的酸意,他轻轻踮起脚尖,凑过去,在那张脸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走了。”
他声音很轻,却像刻入了骨。说罢便转身登车,不再回头。
而滕九皋站在风里,眼神追随着马车渐渐消失的轮廓,唇角还留着那一点温度,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