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声响彻天地,惊扰了白蛆、飞鸟。白蛆抖落,飞鸟振翅。
卫经义黑白参半的发丝落下,尽落在卫鹤身上。卫鹤单手抱着父亲,手忙脚乱地聚集起来头发,生怕被风吹走一根。
忽地,他瞧见一肥胖的蛆虫掉在手心,终是没忍住呕了出来。
吐了一身,连魂魄都快吐出了,自己都觉得恶心。他眼中热泪终于掉下,滴滴答答地像下了一场小雨。
好半晌,卫鹤肯放下父亲。
他沉默地收拾残局,先是父亲身上的活动着的污渍,再是自己身上的。展明煜终于不再反胃了,步履蹒跚地走来,帮着卫鹤。
两个人俱是没说一句话,不约而同地挑去蛆。这种静默维持很久。
卫鹤想说些感谢的话,他试图笑一笑,然后道谢。
展明煜心如刀割地看着卫鹤。
卫鹤笑得诡异,仅仅把嘴角弯起。完全没有笑的模样,可又的的确确是在笑。他的脸上无声地、寂静地淌着两行血泪,骇目惊心。
他发出干涩的声音,红泪簌簌地落:“谢谢。”七色霞光照亮卫鹤的眼睛,身上平添一股缥缈的虹纱,似乎下一刻他就不在人间了。
展明煜不敢和他说,他姐姐也毙了。可是,就算他不主动提起卫青霓,卫鹤也会问。
当真如此,又飘来卫鹤嘶哑之声:“可知我……阿姐如何?”
展明煜拼命摇头,忙哭喊道:“我不知道,阿鹤,我不知道。”不要问他,问谁都好,不要再问他了。
卫鹤面上的腥红如同植物的根茎,横七竖八爬满了那张脸,衬得面容格外煞白。清理好卫经义的尸身,卫鹤开始拍落自己身上的蛆,动作机械。
卫鹤将手在脏兮兮的衣服上擦了又擦,又去抹脸。脸上的血横向晕开,又染红了卫鹤的手掌。卫鹤看了看手心,也只是看了一眼。
他又将父亲抱起,那么轻,那么重。
两人默不作声地并肩走着,卫鹤抱着父亲,展明煜牵着两匹马,行走在月色下。走了许久,总算找到一条涓涓细流,河畔生着芦花。
芦花飒飒,大黑和另一匹马站在上游饮水。
卫鹤洗净了双手,才敢拔出留阳割下衣袍一角。又洗干净衣袍后,他替父亲清洗着。
展明煜看在眼里,鼓起勇气问道:“将军怎么办。”
卫鹤手中的动作停住了,他无措地抬起头。怎么办,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他只想哭,只会哭。
突然,卫鹤向后退了几步,重重跪在铺着碎石的土地上,给展明煜磕了个头,绝望道:“明煜,能带我父亲去长野渡吗……我想将他葬在那里。”
展明煜仓皇扶起卫鹤,怒道:“你做什么?!”
“求你了。”
展明煜怒不可遏,给了卫鹤一耳光。卫鹤站得不稳当,失去重心摔在地上。
“磕头做什么?!”
卫经义尸身腐烂成那样,要带去长野渡不知得吃多少苦。卫鹤无所有价值的东西,只能空怀歉意。
卫鹤从地上爬起,过长的刘海遮住眼,他捂住半边脸道:“对不起。”
“我会带将军去长野渡安葬……”展明煜压制怒火,问道,“你呢?”
卫鹤眼中的血又流出来:“我去找阿姐。”
展明煜愧疚上涌,真想抽自己几个巴掌,好想告诉卫鹤。
可是刚刚的巴掌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再也无法苛责卫鹤了。
展明煜无力地点头:“好,答应你。我们先找处落脚点。”
说得轻巧,带着一具腐臭流脓的尸体又能找哪里落脚。两人在溪边凑合了一夜。
翌日清晨,展明煜看见的一幕,轮回数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一夜白头,不是神话传说,竟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