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待好风。
或可译为:
凤尾花纹的绫罗轻薄透明一层层,
青碧纹理圆顶罗帐深夜亲手赶缝。
那次邂逅羞涩地未及用团扇遮掩,
可你驱车隆隆地驶过竟无语相通。
多少不眠长夜思念直到更残烛尽,
始终没有音讯转眼又是石榴花红。
也许正在垂杨河畔拴系青白骏马,
我何时等到送去会你的西南好风?
眼看着石榴花红,自春徂夏,略无消息。多少次独自伴着逐渐暗淡下去的残灯度过寂寥的不眠之夜,眼下又是石榴花红的季节。李商隐把象征暗示的手法运用得精妙自然,不露痕迹,这确实是艺术上炉火纯青境界的标志。只要令狐绹一句话,他就可以回京,可是令狐绹会说吗?
要旋乾转坤,使唐朝得到中兴,一定要进入朝廷,进入翰林院,参与朝政,才有希望。自己想进入翰林院,实现中兴唐朝的抱负,可是没有人引荐,真是“所痛无良媒”,“东家老女嫁不售”。无法实现旋乾转坤的抱负,只能眼睁睁看着唐朝没落下去,自己却无力可施。
曾国藩说:“二诗言世莫己知,己亦誓不复求知于世,托词于贞女以自明其波澜不起之意。”他是了解李商隐的。
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10.夜雨寄北
《夜雨寄北》到底是寄给谁的?至此,我们可以梳理《夜雨寄北》的一些关键线索。
最不可能寄的是令狐绹。如前面所分析的,他俩在大中五年(851年)已经绝交。令狐绹在大中四年(850年)拜相,是能调动李商隐的人,李商隐的命运就操纵在他的手里。如果他真想援引李商隐的话,只是举手之劳,完全没必要问李商隐的归期。即使这首诗作于大中二年(848年),李商隐在北返途中收到书信,但李商隐那时正屡屡写信寄诗给令狐绹而得不到回应,令狐绹更不可能主动问他何时回京。
但是,作于大中二年(848年),这种可能性还是有的,尽管极其微小。关于这首诗,自南宋洪迈编的《万首唐人绝句》题作《夜雨寄内》以后,至清代冯浩《玉溪生年谱》、张采田《玉溪生年谱会笺》,均谓此诗乃唐宣宗大中二年李商隐留滞巴蜀时寄怀其妻王氏之作。
李商隐在桂林的时候作了《寓目》:“新知他日好,锦瑟傍朱栊。”李商隐感叹:现在才知道,那过去了的时光有多么美好,当时你抱着多情的锦瑟,倚靠着朱红色的窗栊。还作了《夜意》:“帘垂幕半卷,枕冷被仍香。如何为相忆,魂梦过潇湘。”这首诗不说自己怀念妻子,而说妻子怀念自己,情急急地飞越潇湘,在梦中与我相会。这与杜甫的“闺中只独看”,是同样的视角。
“远书归梦两悠悠,只有空床敌素秋。阶下青苔与红树,阶前寥落雨中愁。”(《端居》)确实,李商隐二十年幕府生涯,习惯了一个人独处。幕府中也有营妓,他也逢场作戏,可是在个人问题上是非常认真的,“不敢公然仔细看”。
但是,李商隐自桂林返京,时在大中二年暮春,在江陵逗留是七八月份,时令还不算秋天。后来,“邓橘未全黄”时,才是秋天。另外,岑仲勉的《玉溪生年谱会笺平质》力辩商隐大中二年未曾到过巴蜀。
如果是作于这个时间,那么王晏悦的可能性最大。如果在大中五年之后,那是绝无可能。除非是梦中相见,王晏悦挂念孩子,梦中相询,李商隐醒后所作。李商隐的一些诗本来就是如梦如幻。
之后,他即告假回京,看望孩子,带着孩子,回到洛阳,妻子去世三年,孩子除去丧服。
从地理位置看,自古以来,四川就被称为巴蜀之地。大体是蜀偏西北,巴偏东南。东汉末年,巴郡治江州(今重庆渝中),巴东郡治鱼复(今四川奉节),巴西郡治阆中,合称三巴。夔州一带的山称为巴山,唐诗中的例子比比皆是。
李商隐喜欢巴山、潼水对举。我们先确定潼水在哪儿。隋开皇末改新州置,“因梓潼水为名”(《元和郡县图志》),梓州在巴南,李商隐《柳下暗记》:“无奈巴南柳,千条傍吹台。”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记载:“巴江水一名涪陵江。”唐人实以今涪江为江水。梓州正在涪江边上。
李商隐工于精对,巴山对潼水,他有一种天然的审美平衡感、对称美。《为崔从事寄尚书彭城公启》:“潼水千波,巴山万嶂……皓月圆时,树有何依之鹊;悲风起处,岩无不断之猿。”《四证堂碑铭》:“掩霭巴山,繁华蜀国。”夏天雾气弥漫的时候,李商隐写了:“想像咸池日欲光,五更钟后更回肠。三年苦雾巴江水,不为离人照屋梁。”(《初起》)“柳映江潭底有情,望中频遣客心惊。巴雷隐隐千山外,更作章台走马声。”(《柳》)
李商隐在梓幕,除了入西川推狱,去江陵设祭,去渝州送杜琮,去京城看望兖师,几乎都在驻地,断无又跑到一处巴山,在那里长时间听雨。
刘学锴、余恕诚的《李商隐诗歌集解》提出《夜雨寄北》不是寄怀妻子的,“当是梓幕思归寄酬京华友人之作,确年不可考,约在梓幕后期”,这是言之成理的。
以雨比喻朋友,出自比李商隐早一百多年的杜甫:“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秋述》)原意是:过去,下雨时宾客也过来;现在,遇雨就不来了。后来以旧雨代指老友,以今雨比喻新交。到了李商隐这里,加深了这种朋友的寓意。无独有偶,杜甫在梓州住了二十一个月,写下了近二百首诗。
孔子曾对着河流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夜雨与逝水一样,不舍昼夜,最能勾起离人的情绪。夜雨是时间的表征和赋形,而人生的本质正是时间。
从诗中,我们还可以推测,诗人此时正在烛光下听雨,或者在烛光下读朋友的来信。先民时代,由于不满大自然的黑暗,发明了夜间的光亮。烛光是时间的延续,是对星光和月光的补充,打破了大自然在时间上对人类的限制。
西窗是读书处,也是会客、宿客的地方。李商隐同朝的诗人,多用此典。如白居易《对琴酒》说:“西窗明且暖,晚坐卷书帷。琴匣拂开后,酒瓶添满时。”李绅《别双温树》说:“翠条盈尺怜孤秀,植向西窗待月轩。”戎昱《冬夜宴梁十三厅》说:“故人能爱客,秉烛会吾曹。家为朋徒罄,心缘翰墨劳。夜寒销腊酒,霜冷重绨袍。醉卧西窗下,时闻雁响高。”
综合起来看,韩瞻的可能性最大。他和李商隐是同年、连襟、好友,也曾是同僚。他和李商隐的关系一直很好,保持到了最后。他的妻子和李商隐的妻子是亲姐妹,是王茂元七个女儿中关系最好的两姐妹。所以,韩瞻的可能性为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