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白门诸事不顺情绪低迷。
隔着丝雨遥望红楼倍觉凄凉,
云母烛光透出雨帘伴我独归。
春日将暮流年似水君门万里,
天亮前梦中相会短暂又迷离。
山高路远阴云密布一雁孤飞。
大中八年(854年)初春,李商隐43岁了。回到长安后,他同儿子、女儿待了几天,同韩瞻聚了多次。
“邺城新泪”是指前一年妻子病故的事。《水经注》:“邺城有七门,西曰白门。”邺城新泪,是甄后葬于邺的典故,代指妻子已死。白门寥落意多违,就是邺城新泪溅云袍。红楼,新缘贵婿起朱楼。
自己追随的幕主卢弘止,本来在徐州,刚刚转到汴州就去世了。好友令狐绹已经到了高位,可是自己去信,他从不回复。妻子王晏悦身体一直不好,还要在家照顾年幼的儿子、女儿,自己也正在生病卧床。
在初春乍暖还寒时刻,在早上拥被将起未起之时,李商隐坐在**披着无絮的白色单衣。举哀临丧,白袷单衣,谓之素服。回想起昨天从韩瞻家红楼出来,以珠子串线织组成帘,用云母做出来的珍珠颜色的灯,蜡烛点在中间,在有风雨的夜晚蜡烛不容易被风吹灭。黯然归来,白衣红楼,对比鲜明,触目凄凉。
人去楼空,红楼在春雨中显得如此冷漠。雨打在身上很冷,可是心上更冷。这“冷”是离别的怅惘、心境的寥落、前途的迷茫,更是相思的凄楚与绝望。正如“雌去雄飞万里天,云罗满眼泪潸然。不须长结风波愿,锁向金笼始两全”(《鸳鸯》),山高路远,天意难问。人间之路,再远亦能到达,可是黄泉路远呢?
可是梦里关山万里,却难到达,何况醒来?古人只要意气相投,就能解佩相赠。自己却像失群的孤雁,即使解下佩玉封好书信,又能穿过层层云罗带去无奈而又无尽的思念吗?
送别妻子离开洛阳崇让宅前夕,李商隐在雨中观紫薇有感而作《临发崇让宅紫薇》:“一树浓姿独看来,秋庭暮雨类轻埃。不先摇落应为有,已欲别离休更开。桃绶含情依露井,柳绵相忆隔章台。天涯地角同荣谢,岂要移根上苑栽。”
他还写了《七月二十九日崇让宅宴作》:
露如微霰下前池,风过回塘万竹悲。
浮世本来多聚散,红蕖何事亦离披?
悠扬归梦惟灯见,濩落生涯独酒知。
岂到白头长知尔,嵩阳松雪有心期。
或可译为:
秋露像细微的雪粒洒在前池,
翠竹萧飒西风吹过回曲岸堤。
飘忽人生本来就多悲欢离合,
池上红荷为什么也零落纷披。
杳远难凭归梦孤灯可以见证,
空虚落寞生涯唯有清酒能知。
难道直到白头都会这样下去,
嵩山之南苍松白雪早已相期。
“却话巴山夜雨时”,此时无人共语,独自听雨,不言可知。林黛玉喜欢“留得枯荷听雨声”。在这里,仿佛与林黛玉的心灵相遇,共同感受枯荷听雨的意境。由此上溯,可至南宋末年蒋捷的《听雨》,再上溯至李商隐的“留得枯荷听雨声”,从而感受李商隐的心灵。夜雨是时光的表征。
君问归期未有期。这首诗技术非常成熟,情调非常调和,可以代表李商隐。顾随说:“此诗如燕子迎风、蜻蜓点水,方起方落,真好。”
对《夜雨寄北》的再解读,也可能是梦中给妻子的。理性分析使我们确认这首诗不是写给妻子的,最大的可能是给同年、连襟、好友韩瞻的,但是感性上,我们又往往倾向于是写给妻子的,《夜雨寄内》的改名就是一个表现。
不管如何,这种深沉里面,必然包含了对妻子和家庭的极大怀念。这种情绪,包含着对妻子深情、对身世感慨的情绪,这种情绪岂是李商隐到蜀地才有的,它一直就在李商隐身上。
巴蜀之地,夜雨涨满秋池。夜雨是时间的表征,时间是历史的表征。这点点滴滴,包含着历史的因素,包含着李商隐与王晏悦的所有生死离别的情绪。
所以,君问归期的最佳角度,还是妻子的角度。也许,《夜雨寄北》是自问自答,是梦醒追思妻子之作。这就是为什么把《夜雨寄北》视为爱情诗的观点一直占上风的原因。
这是一种被伯格森称为“绵延”的心理时间,即真正的时间。这巴山夜雨,至今还淅淅沥沥,下在你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