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萍垂睫不语,掌心缓缓收紧,唇边微动,似要开口,又半晌无言。
她眼中一点红意悄然浮起,在寒夜暗影中若隐若现,仿佛浮雪中的火星,风吹不熄,只死死燃在眸底。
灵萍喉头轻动,像是将什么吞下去般,强迫自己恢复平静。
良久,沉若深潭寒池的声音响起,语气淡淡,不起涟漪,无喜无怒,反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讥诮玩味,如同淬了毒的针,刺向跪在雪地里的杏二:“你对首领,倒是忠心得很。”
杏二猛地一颤,眉眼失神一瞬,身形伏低,重重叩首,雪粉飞散,发顶溅起寒霜,飘飘扬扬落在鬓边、肩头,沿着颈侧冻出一片红。
“臣之忠心……唯献陛下,”他话语极沉极哑,似石砾滑过咽喉,忍了一息,才将那话说完,“只是……只是可怜殿下痴情。”
“痴情”二字,仿佛从胸中剜出,杏二声线微微一哽,眼神颤动,头垂得更低了些。
掌中所捧的那一沓厚重药案边角沾雪,纸页被夜风吹得轻轻翻动,他小心翼翼地高高举过头顶,指节泛白,话音发颤:“殿下忧思难解,郁结甚深,心神劳损,气血亏虚……身子……每况愈下。”
“陛下在时……殿下尚能……因陛下亲自照拂、劝慰……勉力用下些许饭食汤药,强撑精神……陛下不在这段时日,殿下……茶饭不思,滴水难咽,多梦难寐,夜半惊坐……诸般病况,日甚一日……陛下……一阅此案……便知。”
风过无声。
阴影笼罩着灵萍的面容,看不清神色,唯有那只从玄色广袖中伸出的手,在清冷的月色和廊下摇曳的昏黄灯笼光晕交织下,显得格外苍白。
她一言不发,指尖触上药案封皮的瞬间,便觉冰凉而沉重,仿佛一页页压着血与泪。墨迹清晰如刻,行行皆是用极沉静的笔法书写,却字字似刀,扎入她心底。
灵萍立于光影交界、半明半暗之处,寒风自袖底钻入骨里,她却丝毫不觉冷,只目不转睛地一页页翻看。
她神色未动,眉眼低敛,可指尖的节奏越来越快,掌中的纸张也越来越不稳,竟彷佛连空气都压抑得叫人难以喘息。
药案每页皆有杏二亲笔所注的脉象、食量、梦魇、胎动与呕逆情况,连服药后吐出的颜色、夜间安寝时长也都详细记录。
灵萍指尖缓缓滑过那一行行小字——
脉象从“浮沉无力”“气滞血瘀”,到“细弱”“浮虚”“涩微”,如今“沉细如丝,难以触及”“脉细、无力、舌淡苔腻”,一日比一日浮散。
饭食初尚可见“食用小半碗”,缩为“数口”,再至“一口即呕”“强喂复吐”“食后咳作不止”,近日已“粒米难进”“未食,呕吐不止”。
夜间先犹可“安眠两时余”,随后便“辗转难安,眠不足一个时辰”,数日变作“夜醒数次,咳喘难平”,再之后便“多梦、呓语、胸闷不寐”,最近几页则反复记着“彻夜咳喘,吐息浅短,气不归元”。
而几乎每页皆有胎动不安,腹痛难忍的记录——“躁动频繁,一刻内逾二十次,殿下抚腹蹙眉,痛极”“胎动骤缓,三个时辰未觉,殿下心忧,急施针”“胎动作痛,殿下冷汗若雨”“殿下痛至蜷缩,唇色发白”“子时殿下腹痛如绞,疑胞宫挛缩”……
纸张一页页翻动之声低不可闻,却又彷佛狂风吹雪,冷得灵萍白玉般的手指泛起一层淡青的寒意。
每看一页,她心中便像被铁索又紧缠一圈,指尖颤抖,几乎拿不稳那沓药案。
灵萍面色沉沉,眉心深锁,眸色极暗,眼中渐渐漫起红意,唇角抿成一线,好似倾盆暴雨催崩山石,压抑得连喘息都变得艰难。
她盯着最后一页,那是今日之记。纸面边角有一道褶皱,字迹略草,稍显匆忙,彷佛书写之人心绪慌乱,落笔已难稳妥。
灵萍眸光一凝,声音自喉间逼出,虽极轻,却低冷如铁:“……今日……所记,是何意?”
“回陛下……”杏二再度叩首,额头紧贴着雪地,语气像寒夜微火,带着迟疑与惧意,又带着无可隐瞒的沉重:“今日辰时,殿下胎动……忽而极缓,近两个时辰未觉,臣施针后方动,忽而又……急若擂鼓,孕肚起伏如浪,殿下……痛不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