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动作痛……更甚往日……殿下面色骤变,强撑不言,却一度扶腰弓身,汗落似雨。且……”
他艰难地停顿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每个字都重逾千斤:“……且臣近身脉诊触腹,胞宫……不时挛缩,腹底……闷痛沉重,如坠巨石,持续……不止。臣等合议所录,此……此乃……早产……之兆。”
那一瞬,风中忽有片雪飘落,轻轻覆上药案一角。
灵萍脑中一阵空白,像有雷霆在耳畔轰然炸响,却又无声无形,直教她僵立不动,整个人化作了浓黑的影子一般,彷佛天地间一丝光都不敢落在她肩头。
她唇角紧抿,眼神深深落在“胞宫不时挛缩”“胎动作痛”两行字上,手指一紧,纸页几乎被她攥碎,一道极浅的颤意自下颌悄然滑过,隐入脖颈之下的衣襟。
灵萍面无表情地一页页合上药案,好似要将那一页页病痛与折磨,重新按回纸中。
雪屑染袍成痕,衣袂随风轻扬,灵萍自接过药案,已半刻未语,像是连气息都被那字字句句夺走。
她立于阴影之中,面上依然平静,可纤细单薄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微晃,如同被风雪中忽至的一记寒意吹彻,藏于袖中掌心早已掐紧,骨节泛白,颤抖的指尖死死扣住药案页角,仿佛一放手,心底的某根弦就要断开。
灵萍思绪乱似惊涛。
她从未想过,离宫不过十日,林枫便……
那一页页用血写就般的药案背后,是他日日夜夜强撑忍耐、濒临崩溃的身子,而她却直到如今,方知全貌,竟如此迟,心痛得几欲碾碎她肺腑。
灵萍眼底雾意氤氲,犹极力抑住,半晌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眸光沉若止水,语气强自镇定,嗓音压得极低,近乎从喉中磨出:“有何……办法。”
短短四字,声线透着一丝裂缝似的轻颤,却仍带着帝座惯有的克制与沉稳,仿佛情绪再如何翻涌,也不能破口而出。
杏二伏在雪中,拱手叩地,发出阵阵闷响:“殿下身子虚亏,旧伤未复,气血衰微,胞宫之中旧时淤阻未清,且本就……本就薄如蝉翼,脆弱不堪……若当真早产,恐难两全……”
他顿了顿,语声再起,已哑然难辨,终是咬牙道:“唯今之计,只有……设法安定殿下心神,切不可再忧思伤情。心绪稍宁,气血或能略稳……方能……保胎续命……”
风声乍紧,吹得檐铃作响,惊起寒鸦,雪粉飞散,扑在灵萍鬓边,她却不动如山,只默然凝视前方。
她静了一息,那短暂的死寂,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寒意与重压,令人窒息。
灵萍眉心微凝,忽地开口,声音仍是平静克制,语调无澜,话语极轻,却带着冷锋逼人,沉得像投入深潭的巨石:“……药案所记……连日……大解不出……又……该如何?”
杏二一怔,未料她连那句也留意到了,忙恭声回道:“殿下腹中胎息沉重,脏腑上移,肠腑受迫,气滞难通。若不通利,久滞成毒,恐积瘀伤胎,易致神疲气乱、胎动不安……可若强用泻药,殿下脉弱,更伤元气……”
他额间汗意浮起,小心补上一句:“臣等曾试以温水、软药,效甚微……若徐徐……摩挲殿下两肋、腹侧,循着……肠经走向……缓缓推揉……或可通滞散积,以助排解。”
灵萍眸中闪过一丝幽光,片刻阴影中传来冷冷一声嗤笑,若冰珠滚落玉盘,像是讥讽,又像是极淡极薄的怒气:“尔等死罪……暂记。”
她声音不高,却薄如锋刃,足以让杏二浑身战战,顿首贴地。
“尽心侍奉。”
灵萍倏然转身,玄衣猎猎,一袖风雪遮面,眼底红意尚未褪尽,心中一寸寸绷紧的情绪却全数压下。
她眉眼沉沉如锁,唇角抿直,回去的步履比离开时略快几分,衣袍翻动间带起一阵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