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二疾步赶来,见林枫情状神色顿变,心知不妙。
逋遭昨日之惊、心神之创,他早察觉今晨殿下神情恍惚、目光涣散,且又连坐近两个时辰,体力透支、胎压不通、气血紊乱,殿下已是身心俱疲、神志将崩,若不即刻静养,恐真要气散魂乱。
“快扶殿下回榻!”杏二急声道,转头又吩咐杏三:“速燃宁神香!要最上等的沉水,加双份定心草!”
杏三应声而去。
杏二目光稍转,望向提净桶欲去的侍仆,低声喝住:“且慢。”
他眉头紧蹙,亲自揭盖查视,低头细看,霎时神色一敛。
桶中之物极少,仅有数点细小如豆的干结硬块,颜色暗沉,形状极艰涩,一见便知乃久郁之物,非自然顺畅而出。
杏二喉头发涩,目光沉凝,垂下眼眸,心头一声长叹,。
殿下之身,毒素积郁日久,脏腑受压之下愈加闭结不通,此等滞涩之象,非但损胎,于他病体更是耗元伤脉、雪上加霜。
他紧握双拳,指节咯咯作响,可终未言语,只命人悄然清理,转身快步追去,匆匆步入内室,尚未靠近,便听得一阵断续闷咳从榻上传来。
香炉烟气未散,帘幔半卷,烛火昏黄,林枫倚卧软榻之上,狐裘松垂于肩,青丝凌乱散落,鬓发贴在濡湿的颊侧,额上细汗密布,沿发丝蜿蜒而下,滑进颈项,显出极度虚弱之状。
他面色惨白得仿佛一张绢纸,眉间蹙着一道深纹,双目略睁,眸光涣散无神,视线空洞地落在虚空中某一点,魂魄好似已游离于身躯之外。
林枫喘息极短促,胸口起伏不断,每一口气都像被卡着,艰难上涌,从脏腑中抽出一丝残息,唇间不时传出细微咳声,咳得肩膀轻颤、脊背弯起,犹试图强自咬牙忍下肺腑的郁气,喉中发出几不可闻的闷涩断续的低吟,如同荒野里受伤的小兽,在风雪之中,悄声地呜咽。
他一手死死掐住酸麻的后腰,指节发白,手腕微抖,似已用尽全力支撑,另一手紧紧扣住圆隆的孕肚,那腹中胎儿随着他的喘息躁动不安,频频翻腾踢蹬,一下重过一下,直叫他腹部绷得发硬,起伏不定,肚皮鼓起一个个突起。
杏二心下猛震,神色骤变,忙快步上前,半跪榻侧,将一只铜炉推近林枫几分,低声急唤,带着一份不容动摇的沉定与安抚:“殿下——定神,莫要心乱,殿下!”
他知林枫此刻最险的并非是自身之疾,而是心底那始终未敢言破的惧——惧那人弃他、厌他、不再回首。
杏二一边缓缓抚按他后背顺气,一边打开药匣,从最中间一格中取出那块晶莹剔透、红丝内蕴的玉石,动作迅疾又不失稳妥。
他将玉石轻轻放入林枫冰冷湿滑的掌心,声音柔缓:“殿下……纵然陛下百般恼怒,仍为殿下奔波求此玉石,自是时刻挂记殿下。殿下所忧……可曾想过陛下之心?陛下若无意,又何必亲自去寻龙血玉?”
这一字一句落入林枫耳中,仿佛鸣锤击心。
林枫指尖颤了颤,松散无力、骨节清晰的五指蜷缩收紧,将那温润的玉石慢慢握住,热意渐渐传入肌肤深处,如春水浸骨,似也将心头那一点激烈的惊慌与不安熨平几分。
他目光艰难地投向掌中,原本涣散的眸光此刻也从那一抹温红之中找回了些许焦点,眼神一点点凝实下来。
林枫半晌未语,唇瓣微动,却没有出声,只将那块玉紧紧攥住,像是攥住一份不敢放手的希望,也像是惊惧之后,他终寻到的一丝温热与确据。
那一日的断崖之悬,被龙血玉系住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