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王亚独自坐在院中,取出那本《孩童睡前一百问》。自从发现那行神秘留言后,他每晚都会翻阅一遍,期待更多隐藏信息浮现。今夜,当他翻到最后一页时,忽然察觉异样??原本只有“如果你也在读这本书,那么我们见过”的地方,此刻下方竟多出了一段新字迹,墨色极淡,仿佛刚由水汽凝结而成:
>你忘记的,正在回来。
>别抗拒。
>共述之始,不在笔尖,而在遗忘之后。
他猛地合上书,心跳如鼓。
这不是书写,是回应。这本书本身成了某种活体媒介,接收并反馈群体意识的流动。而“遗忘”,竟是开启新维度的钥匙?
那一夜,他做了个清晰的梦。
梦中,他站在一座巨大环形剧场中央,四周高耸入云的座位上坐满了人??有老人、孩童、盲者、囚徒、流浪汉、疯子……他们全都闭着眼,嘴唇微动,无声诵念。而舞台空无一物,唯有一支悬浮的笔,正是现实重写笔的原型,通体透明,内部流淌着星河般的光流。
忽然,一人睁开眼,开口说话。他说的不是任何已知语言,却让全场立刻产生共鸣。接着第二人接续,第三人加入……声音层层叠叠,汇成一片语浪,冲击着虚空。
舞台上的笔开始旋转,笔尖滴落光芒,落地化作文字。那些字不断重组、分裂、融合,最终形成一句话:
>**我们共同命名这个世界。**
然后,所有人的嘴同时停止动作。
剧场陷入死寂。
唯有王亚听见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你曾是执笔者,现在,请做倾听者。”
他惊醒时,天刚破晓。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头那本《孩童睡前一百问》上,书页自动翻动,停在中间一页。上面原本空白,此刻浮现出一段童稚笔迹:
>王爷爷,我昨天梦见你变成风了。
>风没有形状,所以能穿过所有门。
>我想,你是不是再也不用写字了?
>因为别人已经开始替你说啦。
署名是:**小禾**。
王亚怔住良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又很快转为哽咽。
他明白了。
真正的叙事革命,从来不是更换掌权者,而是消解“唯一讲述者”的概念。当千万人敢于质疑、改写、创造,权威便自然瓦解。而他这个曾经撕裂星空的存在,最好的归宿,就是退场,彻底地、温柔地消失。
三日后,他收拾行囊,准备启程前往回音谷。
临行前,全村人聚集村口相送。孩子们塞给他各种礼物:泥捏的小鸟、手抄的故事集、一朵压平的花、一根编好的草绳……阿禾红着眼眶说:“你要回来讲新的故事啊。”
王亚蹲下身,轻轻抱住他:“故事从来不会结束,只是换个人来讲。”
他转身离去,脚步缓慢却坚定。
越往西南,地貌渐变。平原化为丘陵,丘陵升作山脉。沿途所见,皆是“共述现象”的痕迹:小镇戏台上,百姓自编自演历史剧,将暴君改成悔过的父亲;山中寺庙墙壁上,僧人以壁画记录民间传说,主角不再是神佛,而是挑柴的樵夫、采药的老妪;甚至某座废弃哨塔内,他发现一群少年正用炭笔在墙上接力写作,每人写一段,无人知道结局。
第七日黄昏,他抵达回音谷。
此地两山夹峙,形如巨口,谷底铺满碎石,据说因地质构造特殊,声波可反复折射,最长可持续回荡四十五分钟而不衰。千年前,曾有先知在此宣告“人类不应再跪拜言语”,结果话音未落,整座山谷轰然塌陷一半,将其掩埋。自此被视为禁地。
可如今,谷口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刻着一行大字:
>**欢迎来说出你不曾说出口的话。**
王亚迈步走入。
脚下碎石发出清脆声响,如同踩在玻璃之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静谧,仿佛连呼吸都被放大了数倍。
他走到谷底中央,停下。
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