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妃自然还记得这事,点了点头:“臣妾记得户部与原申道长、弘法大师扯了许久的皮,最后议定利息上限为年息四成。”
按照大明律,凡私放钱债,每月取利不得过三分,换算下来年息是36%。
乍一听一通操作下来,高利贷利息更高了,实则上还是双方互相退让的结果。
要知道,大明律在执行上很大程度上就是摆设,民间按九出十三归这种贷法,年息能冲到300%往上。
如今皇帝既不许牵房扒牛,又不许利滚利,僧道放贷的收入下去了,坏账上来了,多要几分利就是为了弥补这部分损失——否则人心不足,普遍性违法,朝廷也杀不过来。
朱翊钧啧了一声:“那只是北直隶!”
迎上李贵妃疑惑的目光,朱翊钧拍了一下自己肚皮,解释道:“朕在济南寻寺庙问过,那位主持说,四成顶格是北直隶的规矩。”
“到了山东,只能给皇帝八分面子,顶格利息要收到四成八。”
“昨天朕又打听了徐州这边的行情,涨到了五成一,那大和尚说,再低的话,还不如冒着刀斧加身的风险,继续放利滚利的贷。”
说罢朱翊钧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这事地方官府能不知道么?这已经是给皇帝面子的结果了,可惜皇帝的面子,离京城越远就越不值钱。
言出法随,说说而已。
李贵妃听后倒是没什么情绪波动,温声宽慰道:“陛下天威,无远弗届,怎么能妄自菲薄。”
“或许是越往南越走,贸易越是繁荣,人口越是茂盛,需求上来了,地方上不得已因地制宜,主动为陛下分忧。”
小李还是很会安慰人的。
朱翊钧无奈。
他撑着身子半坐了起来:“妻之美我者,私我也。要不是前日才知道,地方勾结起来扣押奏疏,阻隔上下,朕恐怕就信了姐姐的话,真以为帝威无远弗届了。”
李贵妃这下终于露出惊讶的神情。
她伸手将皇帝的扶坐起来,皱眉问道:“谁这般胆大包天,竟敢扣押奏疏!?”
也不怪皇帝越是南巡,越是情绪不振。
三步一个坑,谁走着都累。
朱翊钧又叹了一口气:“还不止这些呢。”
黄河堤坝的隐患,漕粮漕兵空记在册,官场勾结戕害同僚,同样隐隐显出轮廓。
但具体的事情,朱翊钧也不想跟后宫说得太多。
李白泱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越聊越是心烦,浑然没有好转的迹象。
她突然鼓起腮帮子,拿住皇帝的腰,胡乱抓挠起来。
朱翊钧毫无防备被上了痒刑,连忙夹住胳膊,向外躲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轻薄良家,成何体统!”
李白泱眼睛眯成一条,趁势转移话题:“说起来,臣妾今晨在道旁买了只狸奴,还未起名,未知陛下可有闲心?”
说着话的功夫,她对身旁的女官招了招手。
朱翊钧顺着李白泱的视线回过头。
他这才注意到,女官的兜帽里还趴着只巴掌大的小黑猫。
朱翊钧起身走到女官身后,往兜帽里戳了戳,小小埋怨了一句:“不说到了南京行在再寻么?眼前这拖家带口的。”
李白泱也站起身来,将兜帽里酣睡的狸猫捧到手中。
女官又从怀中掏出一副老旧画卷,替贵妃解释道:“陛下,娘娘慧眼如炬,一眼便看出这狸奴的裹布是一卷名画,便趁着商贩不知情,花了七钱银子一并买了下来。”
朱翊钧惊讶地看了一眼李贵妃。
李白泱面无表情,只有微微扬起的下巴,透露出些许得意之色。
朱翊钧心中古怪,伸手接过画卷,背阳展开。
只见画卷中,粗毫勾勒一只黑猫,四肢蹲地,缩颈仰首,正仰首凝视着一只水墨染出的蝴蝶,花色斑斓,翩翩起舞。
右上方还题了一首诗,曰春残蝶梦不能成,存暖狸奴饱饭行。鼠辈纵横部不管,却来闲与蝶相争。
左侧自题款署,雪居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