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有一人说道:“当年在洛阳可是死了两个人。”
“是周礼,和老齐。”余照火垂眼。想到那些日子里,宁师道失神无光的银灰色眼睛:“宁师道看不见。他不是有心。”
蛊虫的痛苦又在血脉中鼓动,令他眼前一瞬失焦。在那些未曾亲见又历历在目的日子里,宁师道独自在荒漠的莽莽黄沙之上行走……那应该是比此时此刻更加残忍折磨的痛苦。
这里无人曾听闻他跌宕起伏的一生,更无人知晓在人间炎炎的烈火中,究竟可以凝练出怎样的冰魂雪魄。
“他可是鬼医。”耳边另有一人说道:“这些年谁人不知鬼医赫赫凶名,谁知道那些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干过?张城主毕竟没有行凶作恶,他又能剩下几分清白!”
……他的确证明不了。事实上,自从凛风堡事毕,关于那里的记忆就在不断的从他脑海中溜走。他清楚那些年里必然不可能做到全无错事,可他真的已经想不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害过人。
“清白从不是能自己留住的东西。”余照火眼前模糊耳中嗡鸣,但还是要撑着说下去:“宁师道是清白,但没人相信——你们不信我,也大可以杀了我。”
此言一出,顿时有人暴起欲上前。夏功年不知何时靠了过来,长枪横在余照火身前,终于说了一句话:“我说各位,有没有可能大多数情况下杀人犯法。”
这简直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审讯。他一出手,林征和叶星堂也靠过来,将余照火护在中间。
先前质疑余照火鬼医身份的那个人又上前来:“你们是谁?浩气盟内部事务,外人不太方便管吧?”
夏功年手里天策府的牌子在众人眼前一晃:“外人?大唐还没有哪块地方说这块牌子是外人。”
天策府。
堂中众人面面相觑:是个麻烦事。
“就算想杀他,也找个官府不知道的时候。”夏功年接着说道:“何况你们一堆人左一句又一句,跟这过堂呢?已经很有气势了,没必要打打杀杀的。”
一场闹剧。张啸尘终于在上面丢下话:“他说的是真的。”
众人大惊回头,余照火也跟着抬眼看过来。
“你少说了几句。”张啸尘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当年宁师道去花谷治病,是几位老前辈让他秘密前去,透露他消息的人,是我。”
夏功年缓缓压下眉头:这演的哪一出?
“论起当年声望,我不如他。”张啸尘无视堂下众人惊愕接着说道:“我趁他外出万花谷之际,将他的行踪透露给肖苍,又跟着肖苍去万花谷外,装作围堵恶人模样。那次之后,遇到肖苍时我为了从他手下逃出,随口编造假的踪迹方向、假意约肖苍在洛阳城外相见,致使长安城外烧窑齐家被灭门、宁师道和余照火在洛阳城外身受重伤、驿站无一活口。”
——在一众对张啸尘的错愕不解之中、人群之后有一道目光忽然盯住了中间的余照火。
“我说完了。是我移花接木、欺世盗名。”张啸尘说道。他虽然承认当年之事,却竟是毫无后悔或惭愧之心,依旧坦坦荡荡与余照火对视:“还有吗?”
“……”
“余照火,我可以对着外面所有人再说一遍这些事。是你要的清白吗?”
“……”
余照火从体内不断鼓动的痛苦中抽出精神,看了看四周。
他忽然想起靖寒江说过的一句话:“你要的东西不在胜负之间,我没法帮你。”
声名侠义,是非黑白,这些东西都不在胜负之间——眼下好像赢了,但这代表他要的清白回来了吗?
十几年了……人言可畏,覆水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