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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战国时代 六十年（第1页）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往前淌。

春种秋收，夏忙冬藏，一年又一年。田里的稻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院子里的柿子树，果儿结了一茬又一茬。

缘一和小诗，也像那慢慢被摩挲得温润的旧农具，身上渐渐添了岁月的痕迹。

缘一的两鬓，不知何时已全白了，像落了层薄薄的秋霜。

脸上深刻的皱纹，是阳光和风留下的年轮。背脊倒还算挺直，只是动作明显慢了下来，扛重物时，会不自觉地先顿一下，缓口气。

小诗的白发更多些，在脑后挽成一个依然利落的髻，眼角、嘴角都是细密的笑纹，只是那双手，因为常年操持家务和农活，骨节变得粗大，皮肤也粗糙了许多。

孩子们像羽翼渐丰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向了属于自己的天空。

阳太那小子，不知什么时候，眼神总往炭吉家的小堇身上飘。小堇也出落成了大姑娘，勤快又温柔。

两个年轻人，一个憨厚肯干，一个灵巧持家，彼此看对了眼，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

缘一和小诗看在眼里，没多说什么，只是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请炭吉和朱弥子喝了顿简单的定亲酒。

婚礼办得热热闹闹，就在旧居旁边新起的房子里。

那天，一向沉默的缘一，破例多喝了两杯自家酿的米酒，看着身穿礼服的阳太，眼神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某个同样意气风发的少年身影。

阳菜的心思，则更多在那些花花草草和针线上。她的手巧，心也静，跟着母亲和小诗婶婶学了一手好女红，后来又跟村里一位懂点医术的老婆婆辨认了更多草药。

她说她想开一间小小的铺子，卖自己做的绣品和配制的简单草药香包。缘一和小诗自然支持。

后来，阳菜的铺子真的在镇上开起来了，生意不错，她自己也找了个继国家族的一位敦厚可靠的武士成了家，日子过得平淡踏实。

继国家那边，也时有消息传来。清政那孩子，终究是担起了家主的重任，行事越发沉稳周全，将家族打理得井井有条。

出乎意料的是，藏刃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留在了兄长身边，成了他最得力的臂助和守护者。

兄弟二人，一文一武，一主内一主外，竟是将继国家守得铁桶一般。

遥香夫人终于彻底清闲下来，含饴弄孙，偶尔给林子写写信（虽然林子那边回信越来越少，且总是简短），或是来乡下旧居小住几日，看看小诗和孩子们，脸上是多年未见的真正轻松。

时光的河，看似平静，却无情地带走生命。

小诗的离去，是在一个毫无征兆的秋天。

那天的阳光和往常一样好，她起得比缘一还早，轻手轻脚地做好了早饭，甚至还去院子里给那几盆她最爱的菊花浇了水。

缘一起来时，看到她坐在缘廊下，靠着柱子，手里还拿着没做完的针线，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他走近，轻声唤：“小诗？”

没有回应。

他蹲下身，握住她的手。那手已经凉了。她的脸上没有痛苦，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仿佛完成某件重要事情后的满足与安详。

无病，无灾，就像一片在枝头驻足了很久很久的叶子，终于在某个风起的日子，悄然飘落，回归泥土。

缘一握着她的手，在廊下坐了整整一天。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融进身后的墙壁里。

孩子们闻讯赶回，哭声一片。阳太和阳菜扑在母亲身边，怎么也不肯相信。

炭吉一家也来了，朱弥子抱着小诗冰冷的手，泣不成声。

葬礼很简单，依着小诗生前的性子。就葬在旧居后山向阳的一片坡地上，那里能望见家里的屋顶和远处的田野。

送葬的人散去后，缘一独自在墓前站了很久。秋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从他脚边掠过。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田地上收留他、眼睛宛如黑曜石的少女；想起她为他洗衣做饭，在灯下缝补衣裳的侧影；想起她握着他的手，轻声说“家里有我”时的温柔坚定……

陪伴了他大半生、给了他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的人，走了。

家里一下子空得吓人。孩子们不放心，想接他去镇上或一起住，缘一都摇头拒绝了。

“这里挺好。”他说，“清静。”

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生活节奏。早起，扫地，生火，做饭（手艺很一般），下地（只做些轻省的活计）。

午后，喜欢坐在缘廊下，泡一壶粗茶，望着院子出神。

手边常放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支颜色暗沉、样式古朴的竹笛。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是个不被人待见的幼童时，兄长岩胜唯一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带着别扭的善意塞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