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向桂宁侯,语气带着几分讥讽:“侯爷,张翠喜如今已是你的妾室,你敢不敢当着陛下和百官的面,说一句——你收下张翠喜,与杜之贵的保举,毫无关系?”
桂宁侯脸色铁青,目光复杂地看了眼杜之贵,又转向齐王,沉声道:“王爷休要血口喷人!张翠喜确是杜太守所赠,但臣收下她,只是念其身世可怜,并无他意!杜之贵的保举,全凭他的实绩,与张翠喜无关!”
“无关?”齐王嗤笑,“侯爷这话,怕是连你自己都不信吧?若真无关,为何你收了人,便立刻保举他?为何杜之贵一个资历不全的四品下,能越过无数人,直接升任从三品的扬州刺史?这其中的猫腻,难道陛下和百官,都看不出来?”
皇帝听到“歌妓”之事,眉梢一挑,淡淡道:“那就传张翠喜吧。”
内侍应声而去,不多时,殿外传来细碎的环佩声。张翠喜一身素衣,鬓边簪着一朵白梅,步履轻缓入殿,盈盈下拜:“民女张翠喜,叩见陛下。”她声音细软,却清亮可闻。
齐王尚未开口,阶下的李云舒已忍不住上前一步,目光复杂:“张姑娘。”
张翠喜抬眼,望见李云舒,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镇定下来,转向齐王,语气诚恳:“王爷,民女与桂宁侯本是清白的。侯爷到城阳时,民女身陷暖乐楼,是杜太守可怜民女身世,替民女赎了身。侯爷心怀仁厚,见民女孤苦无依,才收留民女在身边,待民女如亲妹一般,并无半分逾矩之事。”
她顿了顿,眼眶微红:“民女虽是歌妓,却也知礼义廉耻。若说民女与杜太守的升迁有什么干系,那便是天大的冤枉!民女从未替杜太守说过半句求荐的话,侯爷保举他,想来也是看中他的才干,与民女无关。”
“无关?”齐王冷笑,“你既被杜太守赎身,又被桂宁侯收留,为何偏偏在你入侯府之后,杜之贵便平步青云?这世上,哪有这般巧合?”
张翠喜身子一颤,却依旧挺直脊背:“王爷明察!民女不过是个弱女子,哪有本事左右朝堂升迁?杜太守能升任扬州刺史,是陛下圣裁、吏部举荐,是他自己的实绩所致。民女与侯爷,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她转向桂宁侯,眼中带着一丝哀求:“侯爷,民女所言句句属实,你可愿为民女作证?”
桂宁侯脸色微沉,上前一步,沉声道:“王爷,张翠喜所言不虚。她入我府中,恪守本分,从未干预外事。杜之贵的保举,全凭实绩,与她无关。若王爷执意要将此事牵连于她,便是对无辜女子的不公!”
“无辜?”齐王挑眉,“一个被太守赎身、被重臣收留的歌妓,岂能说是无辜?若真无辜,为何暖乐楼的老鸨说,你赎身当日,杜太守便送了满满一箱金银,还说‘往后前程,全靠姑娘’?”
张翠喜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那、那是老鸨胡说!民女赎身时,杜太守只是给了些薄礼,并未说过这般话!老鸨定是受人指使,故意陷害民女!”
她跪倒在地,对着皇帝连连叩首:“陛下!民女冤枉!民女从未参与过任何阴谋诡计,求陛下明察,还民女一个清白!”
御座上的皇帝看着殿内的争执,指尖敲着龙椅扶手,神色莫测。殿内众人屏息凝神,目光都集中在皇帝身上,等着他的圣裁。
桂宁侯听到“暖乐楼老鸨”“一箱金银”的话,心口一紧,面上却强自镇定,目光如刀扫过张翠喜,又转向齐王,冷声道:“王爷听到了吧?此乃老鸨信口雌黄!臣在城阳,一心为国为民,查验堤岸、核实政绩,何来与歌妓私相授受、干预升迁之理?”
他上前一步,语气铿锵,字字掷地:“张翠喜确是杜太守所赎,臣收留她,不过是怜其孤苦、全其清白,并无半分逾矩!王爷口口声声说‘巧合’,难道就容得下流言蜚语构陷重臣?难道就因一个歌妓的身世,便否定臣的保举、质疑陛下的圣裁?”
“臣再问王爷,”桂宁侯目光锐利如鹰,直刺齐王,“杜之贵的漕粮增三成、拓码头稳商户,这些实绩难道是假的?户部的文书、巡按的回奏难道是假的?陛下破格提拔能臣,难道也是假的?王爷今日揪着张翠喜不放,分明是另有所图,想借此事动摇朝堂根基!”
一旁的钱尚书见状,连忙出班附和,躬身道:“陛下、王爷,桂宁侯所言极是!张翠喜不过是个弱女子,岂能左右吏部举荐、陛下圣裁?老鸨的话,多半是受人指使,故意抹黑杜太守、陷害桂宁侯!”
他抬眼看向齐王,语气带着几分讥讽:“王爷先前说要以事实为据,如今却仅凭老鸨一面之词,便断定杜之贵的升迁与张翠喜有关,这难道就是‘以事实为据’?臣看,王爷分明是被流言蒙蔽,想借机打压异己!”
“臣身为吏部尚书,举荐杜之贵全凭实绩,绝无半分徇私!”钱尚书猛地跪倒在地,对着皇帝叩首,“陛下明察!今日之事,若真要查,便查那些散布流言、陷害重臣之人!若仅凭一个歌妓的身世便定案,恐非社稷之福!还请陛下圣裁,还桂宁侯、杜之贵一个清白!”
桂宁侯也跟着躬身,语气坚定:“臣愿与钱尚书一同请命,求陛下下旨彻查流言源头!若查实臣与杜之贵有半分私弊,臣甘受重罚,永不录用!”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目光都集中在御座上的皇帝身上,等着他的决断。皇帝指尖敲着龙椅扶手,神色莫测,既未点头,也未摇头。
齐王不急不慢地念出歌谣:“城阳郡里有桩奇,白银堆成小山齐。一只雀儿往南飞,落在侯爷暖阁西。田埂草枯盼雨露,暖阁笙歌日头低——”
念到此处,他目光一沉,缓缓扫过桂宁侯与钱尚书:“这歌谣,城阳百姓人人会唱。‘白银堆成小山齐’,是说杜之贵献金赎妓、打点门路;‘一只雀儿往南飞’,是暗指张翠喜入了侯府;‘田埂草枯盼雨露,暖阁笙歌日头低’,是叹百姓疾苦无人问,重臣却耽于享乐、私相授受。”
他转向皇帝,躬身道:“陛下,歌谣虽浅,却藏着民心。杜之贵的‘实绩’之下,是百姓的血泪;桂宁侯的‘保举’背后,是不清不楚的牵扯;钱尚书的‘举荐’之中,是难以言说的私心。今日之事,绝非流言那么简单,还请陛下下旨,让三司彻查,从杜之贵的贪腐、到桂宁侯的私受、再到吏部的徇私,一查到底,还城阳百姓一个公道,还朝堂一个清明!”
桂宁侯脸色铁青,怒声道:“齐王休要妖言惑众!这不过是市井小儿的污蔑之词,岂能当作证据?陛下,臣请命,立刻将散布歌谣之人捉拿归案,严加审讯,还臣等清白!”
钱尚书也跟着附和:“陛下明察!歌谣不可信,流言不可听!若真按齐王所言彻查,只会动摇军心、扰乱民心!还请陛下圣裁,制止这种无稽之谈!”
御座上的皇帝听得眉头紧锁,指尖敲着龙椅扶手的节奏越来越快,殿内的气氛愈发凝重。
张翠喜望着诸位大臣与齐王,声音发颤却字字决绝:“我张翠喜,愿以死谢罪,为侯爷平不白之冤!”话音未落,她猛地抬手,嘴角竟汩汩涌出鲜血,顺着衣襟滴落,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桂宁侯见状,心头一紧,不顾朝堂礼仪,快步上前将她轻轻抱住,语气满是疼惜与急切:“翠喜!你这是何苦!快,莫要再说话!”他伸手拭去她嘴角的血迹,指尖微微颤抖,“有我在,谁也不能冤了你,更不能让你伤了自己!”
张翠喜靠在他怀中,气息渐弱,却依旧固执地睁着眼,望着桂宁侯,声音细若游丝:“侯爷……民女出身微贱,本是风尘之人,若不是您……民女早已坠入深渊……您待我如珍宝,我……我不能让您因我蒙羞……”
“傻丫头。”桂宁侯眼眶微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与你无关,是他们故意刁难,是流言蜚语作祟!我桂宁侯一生行事磊落,岂会怕这些?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他话未说完,只紧紧将她搂在怀中,“你要好好活着,我定会还你一个清白,也还自己一个公道!”
“侯爷……”张翠喜眼中泛起泪光,伸手想去触碰他的脸颊,却无力垂下,“民女……民女只求您日后安好……若有来生……民女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不许说来生!”桂宁侯打断她,语气坚定,“就这一生,我护着你,谁也不能伤你分毫!太医!快传太医!”他对着殿外高声呼喊,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怀中的张翠喜,满是焦灼与温情。
一旁的齐王见状,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复杂:“哎,你若死了,也是白白受死。”他转向皇帝,躬身道,“陛下,张翠喜虽身陷风尘,却也算重情重义。此事终究与她一个弱女子无关,何必让她白白送命?不如先传太医诊治,再让三司彻查,查明真相,也好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御座上的皇帝看着这一幕,神色微动,缓缓点头:“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