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纸上,用木炭勾勒出的狐狸轮廓还显稚拙,但几条蓬松的大尾巴却画得格外认真,充满了孩童的想象力。最妙的是,小姑娘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点点银粉,小心翼翼地蘸了,点在狐狸的眼睛里,在晨光下,那双眼竟真如含着碎星般,闪闪发亮,灵气十足。
姬别情缓步跟过去,在矮桌旁弯下腰,红色的衣摆拂过地面。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拿起那幅画,指尖拂过微糙的纸面,感受着炭笔的颗粒感和银粉的细腻,目光柔和:“秀秀画得真好,比之前的还要好看。”他故意凑近,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叶秀秀的发顶,动作带着几分亲昵的逗弄,鼻尖还故意嗅了嗅,语气里满是“疑惑”:“不过,秀秀跟叔叔说实话,这狐狸的尾巴是不是多画了一条呀?叔叔数着怎么有十条呢,《山海经》里的九尾狐,可是只有九条尾巴哦。”
叶秀秀一听,立刻松开攥着谢采衣摆的手,小手叉着腰,小下巴微微扬起,像只被质疑的小孔雀,鼓着腮帮子反驳:“才没有!秀秀数了三遍呢!一条、两条、三条……到第九条才停笔,姬叔叔肯定是眼花啦!”为了证明自己没说错,她还拉过谢采的手,把他的指尖引到画纸上,一条一条地数:“爹爹你看,这是第一条,这是第二条……你看,刚好九条,是不是?姬叔叔就是看错了!”
谢采忍着笑,顺着她的指尖认真数了数,目光落在她沾着炭灰的小手上,眼底满是纵容的温柔。他故意顿了顿,才点头道:“是九条,秀秀没画错,不仅没多画,还把每条尾巴的样子都画得不一样,是你姬叔叔眼花了,跟秀秀没关系。”
叶秀秀立刻得意起来,小下巴扬得更高了,转头看向姬别情时,眼底还带着点小得意的挑衅:“你看!爹爹都说是九条!姬叔叔就是看错啦!”说着,她还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姬别情的手背,像个小大人似的“教育”道:“姬叔叔下次看画要仔细点,不然会被秀秀笑话的!”
姬别情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弯腰时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指尖蹭掉她脸上的炭灰,语气里满是“认输”的纵容:“是是是,姬叔叔看错了,我们秀秀最厉害,不仅会数尾巴,还能把九尾狐画得这么好看,以后肯定能当最厉害的小画师。”
三人在偏厅里笑闹了一阵,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交织在一起,温馨无比。叶秀秀玩心大起,又翻出一张新的宣纸,扯着姬别情的袖口摇晃:“姬叔叔,姬叔叔,你教秀秀画那个会飞的文鳐鱼好不好?就是翅膀大大的,会在天上飞的鱼!”
“好,叔叔教你。”姬别情应道,顺势在矮桌旁的软垫上坐下,将小小的叶秀秀揽在自己身前。他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她握着木炭的小手,带着她,一笔一画,极其耐心地在纸上勾勒。他的声音低沉,落在孩子耳边,如同最安稳的催眠曲:“看,文鳐鱼的翅膀要画得舒展些,像这样……对,慢慢来,羽毛的线条要轻灵……”
谢采没有凑近,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的酸枝木圈椅里,手边小几上放着一杯林嬷嬷刚奉上的、温度恰好的清茶。他没有喝,目光柔和地落在那一大一小两个专注的背影上。看着姬别情低垂的、带着罕见柔和的侧脸,看着女儿全神贯注、时不时因画好一笔而发出小小欢呼的模样,他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温润的月牙石,玉石表面传来的微凉触感,却让他心中那片名为“家”的湖泊,漾开了层层温暖的涟漪。这一刻的安宁与圆满,是他历经风波后,最珍贵的慰藉。
直到林嬷嬷端着刚出炉、还冒着丝丝甜香气气的桂花糕走进来,轻声提醒“小姐,先生,吃些点心吧”,叶秀秀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木炭,小脸上虽然意犹未尽,但还是乖乖地跟着林嬷嬷去偏厅角落的铜盆边洗手,一步三回头地看自己的“大作”。
谢采与姬别情并肩走到窗边。
窗外庭院草木葱茏,生机勃勃。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缝隙洒下,在两人身上跳跃。
姬别情望着小姑娘蹦蹦跳跳跑去洗手的背影,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片刻的静谧,却又带着千钧的重量:“这样平静寻常的日子,真好。”历经生死、谎言与别离,这般琐碎温馨的日常,才最是奢侈。
谢采闻声,转过头来看他。明媚的晨光勾勒着姬别情流畅的下颌线,也照亮了他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对安稳的渴望与珍惜。谢采伸出手握住了姬别情垂在身侧的手,指尖穿过他的指缝,十指紧紧相扣,掌心相贴,传递着无声而坚定的力量与温度。他望着姬别情的眼睛,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会的。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好下去的。我保证。”
窗外的鸟鸣清脆,更衬得偏厅内一片静默。这静默并非尴尬,而是充满了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沉甸甸的情感。
良久,谢采的目光再次落回窗外,看着林嬷嬷正拿着软布,细心地给叶秀秀擦干小手,小姑娘仰着头,不知在说什么,笑得见牙不见眼。他握着姬别情的手微微收紧,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却又充满了体谅:“别情……关于秀秀娘亲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真相?”他避开了“还在”这个可能带来巨大冲击的词,用了更缓和的“真相”。
姬别情的身影僵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垂落,落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谢采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节瞬间的紧绷。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干涩和……怯意?或者说,是一种对打破眼前平静的恐惧:“我……我还没准备好。”他顿了顿,像是需要深吸一口气来平复心绪,“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也不知道,她知道了……会怎样。”
谢采没有催促,也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示,只是用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姬别情的手背,那是一个极尽安抚意味的动作。“我明白。”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不急。那便等你什么时候觉得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再说。无论何时,我都会在你身边,我们一起面对。”
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稳定而包容的温度,姬别情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了些。他抬起眼,望向谢采,眼底情绪复杂,有感激,有依赖,也有对未来的不确定,但最终,都化为了对身边人毫无保留的信赖。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只吐出一个简短的音节,却承载了千言万语:“……嗯。”
阳光依旧暖暖地照着,偏厅内,新的宣纸上,那只由大手握着小手共同画下的文鳐鱼轮廓初现,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入这片静谧而温暖的时光里。